“学雷锋”的热潮，并没有冲淡新兵连训练的“硝烟味”。相反，随着新兵下连的日子越来越近，各项军事科目的训练强度，不减反增。
而最近，让所有新兵叫苦不迭的，就是——踢正步。
在新兵连许连长看来，队列，是军队的灵魂。一个兵，如果连队都走不好，那上了战场，就是一盘散沙。因此，他对队列训练的要求，达到了近乎变态的苛刻。
每天下午，操场上都回荡着他那嘶哑的咆哮声。
“腿！抬高！再高一点！要砸出个坑来！”
“手！摆臂！前后都是四十五度！尺子量过吗？！”
“看齐！向右看齐！脖子都僵了吗？给我拧断了！”
大部分新兵，在这样的高压下，虽然姿势僵硬，但也慢慢找到了感觉。可有一个人，成了全连的“老大难”，那就是五班的王卫国。
这家伙，干活、越野，是一把好手，可一走到队列里，就像个提线的木偶，浑身的零件都不听使唤。
尤其是踢正步，简直是他的天劫。
“王卫国！出列！”许连长的吼声，几乎每天都要在操场上响起。
王卫国一脸无辜地从队列里走出来。
“你再给老子走一遍！让全连都看看！”
“是！”王卫国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气势十足地吼了一声。
然后，他迈出了左腿。同时，他的左臂，也“唰”的一下，条件反射般地甩了出去。
“哈哈哈哈……”
队列里，先是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随即，就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哄堂大笑。
他居然又是“顺拐”！左手左脚，右手右脚，走起来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大螃蟹，滑稽无比。
“笑什么笑？！都给老子憋回去！”许连长冲着队列吼了一嗓子，然后转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王卫国，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五班长！你带王卫国到一旁单独教练去！”许连长大声命令道。
“是！连长！”赵铁军一个跑步出列。“王卫国！跟我来！”
王卫国随着班长赵铁军跑步到了训练场东头，火冒三丈地怒斥着这位新兵。
“王卫国！你他娘的是不是跟我对着干？！我教了你多少遍了？！左腿配右臂！右腿配左臂！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报告班长……俺……俺也不知道咋回事，”王卫国委屈得快哭了，“俺心里想着是左腿右臂，可一走起来，这手脚它自个儿就……就拧了。”
“滚回去！今天晚上，你要是再学不会，就给老子绕着操场，顺拐走到天亮！”
那天下午，王卫国成了全连的笑柄。无论他怎么努力，只要一迈步，必然手脚同步。最后，赵铁军都懒得骂他了，直接让他站在一边，看着别人练。
那种被孤立的滋味，比挨一顿揍还难受。王卫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张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挫败感。
方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王卫国自尊心极强，这事儿对他打击太大了。
晚上熄灯后，营房里一片寂静。方俊却发现，王卫国的床铺是空的。
他悄悄起身，披上衣服，走出了营房。操场上，清冷的月光，洒下一地银霜。
在操场中央，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笨拙地重复着踢腿、摆臂的动作。
是王卫国。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默默地、执拗地练习着。他的动作依旧滑稽，左手左脚，像个跟自己较劲的傻子。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背心，在月光下泛着光。
方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走了过去。
“卫国。”
王卫国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停下动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俊哥……俺……俺睡不着，出来活动活动。”
“我来当你的教练吧。”方俊没有点破他，只是温和地说。
“你？”
“对，我。”方俊笑了笑，“踢正步，不仅仅是靠蛮力，它也讲科学。讲的是身体的协调性和平衡感。”
他让王卫国放松站好。
“你先别急着走。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的左半边身体和右半边身体，是两个独立的整体。现在，你抬起你的左腿，同时，你要命令你的右臂，向前摆动。”
王卫国照着做了，动作很慢，很僵硬，但这一次，没有错。
“对！就是这样！”方俊鼓励道，“现在，换过来。抬右腿，出左臂。”
他们俩，就在这空旷的、寂静的操场上，开始了“一对一”的秘密教学。
方俊非常有耐心。他发现，王卫国的问题，在于他的身体已经形成了一种长期的、干农活时的发力习惯，很难在短时间内纠正。强行命令，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他找来两根短绳，一根，轻轻地系在了王卫国的左手腕和右脚踝上；另一根，系在了右手腕和左脚踝上。
“卫国，你现在走路，不要去想手和脚，你只要想着，别把这两根绳子扯断就行。”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心理暗示和物理辅助。
王卫国将信将疑地试着走了几步。起初，还是有些磕磕绊绊。但慢慢地，他似乎找到了感觉。绳子的牵引，让他下意识地形成了手脚交叉的协调动作。
“一二一！一二一！”
方俊在他身边，打着节拍，轻声地喊着口令。
月光下，两个年轻士兵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个在前面笨拙地走着，另一个在旁边耐心地指导着。他们的口令声，和着远处海浪的涛声，形成了一曲独特的、属于军营的夜曲。
不知道练了多久，王卫国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俊哥！俺……俺好像会了！”他兴奋地停下脚步。
“你本来就会，只是没找到窍门。”方俊也笑了，递给他自己的军用水壶。
王卫国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他看着方俊，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俊哥，”他抹了把嘴，认真地说，“谢谢你。你放心，俺王卫国这辈子，就是给你当牛做马，都认了。”
“胡说什么呢！”方俊捶了他一拳，“咱们是兄弟！”
“对！兄弟！”王卫国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队列训练。当赵铁军再次让王卫国出列示范时，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看笑话。
然而，王卫国深吸一口气，随着“正步——走！”的口令，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左腿高高抬起，砸向地面！同时，右臂如利剑般，猛地向前摆出！
一步，两步，三步……
步伐铿锵有力，手臂摆动如风，手脚协调，节奏分明！虽然还带着一丝僵硬，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有了真正军人的模样！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赵铁军的嘴巴，也微微张开，半天没合拢。他看着那个脱胎换骨的王卫国，眼神里，先是震惊，随即，化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的笑意。
那一刻，王卫国成了全场的焦点。他迎着朝阳，踢着正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几十步，是他和他的兄弟，在昨夜的月光下，用汗水和情谊，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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