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的箭雨威慑持续了半个时辰,城头虽有损伤,但守军依仗垛口掩护,并未慌乱。李火火指挥若定,将伤员迅速抬下救治,同时令弓弩手谨慎还击,压制对方气焰,避免无谓消耗箭矢。赵光弼见心理威慑无效,又顾忌强攻伤亡,遂下令暂停远程攻击,但围困依旧,攻城器械的打造仍在加紧进行。战场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唯有寒风吹拂旌旗的猎猎作响,以及双方将士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间隙,平安县南门忽然缓缓开启一道缝隙,吊桥亦放下尺余。只见一名青衫文士,未着盔甲,未持兵刃,仅带着两名手持白旗的随从,从容步出城门,踏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和散落的箭矢,向官军阵前走去。正是石磐!
官军前锋一阵骚动,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对准了这三位不速之客。石磐面无惧色,举起双手,示意并无武器,朗声道:“平安县举人石磐,求见赵总兵!有要事相商,关乎数千将士性命与朝廷声誉,请总兵容我一言!” 声如金石,清晰传遍阵前。
消息报至中军大帐。赵光弼闻报,冷哼一声:“一介书生,也敢来阵前饶舌?莫非是杜明远派来乞降的说客?” 副将建议:“大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妨见上一见,听其说辞,或可探听城内虚实。” 赵光弼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带他过来!本帅倒要看看,这欧阳修的门生,有何高论!”
石磐被引至帅帐之前,但见赵光弼端坐虎皮交椅上,两侧将校按刀而立,杀气腾腾。石磐整了整衣冠,依礼参拜,不卑不亢。赵光弼睥睨而视,冷冷道:“石举人,你不在城中助杜明远叛逆,来此作甚?若是乞降,需杜明远自缚出城,方可商议!”
石磐直起身,目光坦然迎上赵光弼:“总兵大人明鉴,石磐此来,非为乞降,乃为析理,为总兵计,为朝廷计,亦为这数千将士性命计!” 此言一出,帐内将校皆露讥诮之色。赵光弼嗤笑道:“呵,好大的口气!你且说来,本帅如何需要你这反贼之徒来计?”
石磐深吸一口气,言辞恳切而清晰:“总兵大人!平安县之事,天下皆有公论。杜明远县令,为官清正,爱民如子,平安县在其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赋税从未拖欠。此番加征三倍矿税,限期一月,实乃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之暴政!杜县令为民请命,拒接乱命,其情可悯,其心可鉴!岂可轻易以‘造反’论之?大人试想,若天下州县,皆效此法,横征暴敛,逼反良民,则国将不国!今日大人若挥师攻城,屠戮的都是我大明安分守己的百姓,毁掉的是朝廷十数年教化之功!纵然攻下城池,大人所得,不过是一座焦土,万千冤魂!而大人与麾下将士,双手沾满同胞之血,于心何安?青史之上,又当如何记载?”
他顿了顿,观察赵光弼神色微动,继续道:“再者,大人可知朝中为何必欲置平安县于死地?非因杜明远一人,实因平安县政通人和,百姓只知有县令而不知有朝廷,触犯了某些权臣之忌!他们不敢正视吏治腐败,却将一县安居乐业视为‘尾大不掉’!借大人之手,清除异己,大人岂非成了他人党争之利器?若平安县玉石俱焚,真正得意的,是那些坐在京城、罔顾民生的衮衮诸公!而大人您,不过徒损兵力,结怨地方,为他人作嫁衣裳!”
“住口!”一员裨将按捺不住,厉声喝道,“休得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赵光弼却抬手制止了部下,目光深沉地盯着石磐:“石举人,巧舌如簧。然圣旨已下,兵部文书在此,本帅奉命征讨,岂能因你一番空言而罢兵?你说杜明远为民请命,何以证明?他撕毁圣旨,便是大逆不道!”
石磐慨然道:“民心即是明证!总兵大人可派精细之人,潜入周边州县打听,平安县百姓是愿意跟着杜明远,还是愿意接受那三倍税赋?大人围城数日,可见城内有一人出降?可见有一丝混乱?此非胁迫所能致,乃民心所向!《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政者若视民如草芥,则民心离散,社稷倾覆不远矣!今日大人若肯暂缓刀兵,将平安县实情上奏天听,陈明利害,或可挽回天意,避免一场浩劫。若执意妄动刀兵,即便胜了,亦是惨胜,徒令亲者痛,仇者快!更让天下人看清朝廷如何对待忠义良民,岂不令八方志士寒心?”
石磐一番话,引经据典,析陈利害,既点明了朝廷旨意的不合理法,又揭示了背后可能的权谋斗争,更站在道义和军心民心的制高点上,句句敲打在赵光弼的心坎上。赵光弼久经沙场,并非一味莽夫,深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石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强攻一座众志成城的城池,代价确实巨大,且正如石磐所说,即便成功,自己也未必能捞到多少好处,反而可能卷入更深的朝堂漩涡。他沉吟良久,帐内一片寂静,只闻火盆中松脂燃烧的噼啪声。
最终,赵光弼缓缓开口,语气不再如先前那般咄咄逼人:“石举人,你所言,不无道理。然本帅军令在身,不可擅自退兵。你且回城,告知杜明远,若他真有悔过之心,可自缚出城,随本帅进京请罪,本帅或可保全县城百姓无恙。否则……休怪本帅无情!” 这虽未答应退兵,但态度已明显缓和,给了双方一个回旋的余地。
石磐心知此已是目前最好结果,躬身一礼:“总兵大人明察!石磐必将此话带到。然杜县令为民请命,何罪之有?若要请罪,也当是朝廷下诏,反省苛政之时!言尽于此,望总兵三思!” 说罢,再次行礼,从容转身,带着随从返回城中。
书生之言,能退万千兵马否?石磐的慷慨陈词,虽未能立刻让官军退去,但无疑在赵光弼心中种下了一颗疑虑的种子,为平安县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然而,战争的阴云并未散去,赵光弼的耐心是有限的,下一步,他又将如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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