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衙前,爆竹碎红未扫,那方朱漆金字的御赐匾额已高悬于正堂之上。“忠义良民”四个大字,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杜明远眼角微跳。省府宣旨官员的仪仗刚刚离去,留下满城虚假的喧腾与一地无形的压力。乡绅百姓聚于衙前,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唯有杜明远与身旁的石磐,在彼此交换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寒意。这殊荣来得太突然,太厚重,宛如一袭锦绣华袍,底下却可能缀满了看不见的针芒。
“杜伯伯,”石磐低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沔阳政绩、平安治理,确有其功,然此番褒奖,直抵天听,规格之高,远超常例。只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想起在京中时,曹如意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周文渊语重心长的告诫,以及朝堂之上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倾轧网络。这方匾额,与其说是奖赏,不如说是一道灼目的聚光灯,将原本偏安一隅的平安县,骤然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帝派遣代表执行重要任务的官员,即为钦差,其身份显赫,代表着皇帝的意志。此番虽非钦差亲临,但这御笔亲题(以皇帝名义颁发)的匾额,其象征意义与钦差莅临无异,无疑是一种最高级别的“关注”。
杜明远捻着须臾已见花白的短须,目光扫过匾额,又落向远处为生计忙碌的百姓,缓缓道:“磐儿所虑,正是我心中所忧。‘忠义良民’,四字千钧。褒奖我等忠义,是勉励,更是枷锁。日后平安县若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这‘忠义’二字,便是现成的罪证。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矿税之事,省府乃至朝廷,岂会真的一笔勾销?这匾额,怕是先礼后兵的那份‘礼’。”
是夜,县衙后院书房,灯下对坐的二人,皆无睡意。杜明远取出近半年的府衙、省府行文,与石磐逐一剖析。加饷的公文虽暂缓,但周边州县税赋日重的消息不断传来;朝廷用兵辽东,国库吃紧的传闻亦非空穴来风。平安县凭借杜明远多年经营、银矿之利及织坊等产业,勉强维持着赋税如常、民生稍安的局面,这在周遭州县疲于应付摊派的背景下,本就显得格格不入。“此次赐匾,看似皇恩浩荡,实则是将平安县架在火上烤。”杜明远指尖点着桌面,“接下来,只怕不仅是觊觎银矿的目光,核查政绩、挑刺找茬的‘巡按’、‘观察’,也会接踵而至。他们要看看,这‘忠义良民’的皮下,究竟是真是假,有无油水可榨,有无把柄可抓。”
石磐默然,他深知杜明远所言非虚。朝廷制度中,有巡按御史一类官员,负责监察地方吏治、核查财政。他们品级或许不高,但权力极大,代表中央意志,是皇权在地方的延伸。平安县被御赐匾额,必然会引来这类官员的“特别关注”。这种关注,对于力求平稳、内部凝聚的平安县而言,绝非福音。“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石磐问道。杜明远沉吟良久:“匾,要挂得稳;礼,要做得足。明日即张榜安民,将朝廷嘉奖之意广而告之,更需强调此乃全县百姓恪尽职守、安分守己之功,非我二人之力。同时,县内一应账目、矿厂、织坊运作,皆需更加严谨,务求滴水不漏。我们要让所有来看的人,看到的都是一个‘忠’得无私、‘义’得有据的平安县。然则,暗地里,护矿队需加强警戒,织坊往来账目要更隐秘,红姑那边,也要多留意外界风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窗外,秋虫唧唧,更显夜色深沉。那方高悬的御匾,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县衙,也笼罩在两位深知官场险恶的掌舵人心头。这至高荣誉,是福是祸?答案,或许就藏在即将到来的风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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