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文件的效力，在第二天清晨的班前会上，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清晰可见的涟漪。
强子依旧提前十分钟到达车间，习惯性地想去检查他原先负责的那条产线。手刚触碰到熟悉的设备外壳，身后就传来一个略带拘谨的声音：“班……班长，这边我们来就好。”
他回头，是原来同组的操作工小刘，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尊敬和距离感的笑容。强子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收回，点了点头。一种微妙的隔阂，在他和昔日的工友之间悄然产生。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随意地拍着肩膀开玩笑，称呼也从亲昵的“强子”变成了带着职务的“班长”。
早会集合，他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面对着整个生产一部三个班组，几十号人。下面的人群里，有他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目光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有不以为然，也有像老张那样带着点担忧的鼓励。
他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这不是他第一次主持早会，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他代表的不再仅仅是自己那条线，而是整个班组的脸面。
“今天……我们主要任务是完成科特曼样品订单的收尾工作，重点确保……”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沉稳，试图掩盖内心的波澜。他布置任务，强调注意事项，尽量让自己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尤其来自另外两个原小组长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服气。他们资历更老，在强子还是普通工人时，他们就已经是小组长了。如今被一个“破格提拔”的年轻人骑在头上，心里的疙瘩可想而知。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强子走到办公区角落那张属于班长的小办公桌前。桌子擦得很干净，上面放着一摞新的报表、生产计划单和人员考勤记录。他坐下来，手指拂过冰凉的桌面，一种沉甸甸的实感压在心头。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老张。他没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地拉把椅子坐下，而是站在桌边，搓着手，语气带着点罕见的正式：“班长，三号线那边，老马他们几个，对新的排班计划有点意见，觉得休息时间被打乱了……”
强子心里一紧。这是他制定的第一份排班计划，果然遇到了阻力。他深吸一口气，对老张说：“张师傅，别叫我班长，还是叫强子。走，带我去看看。”
他没有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而是选择亲自去现场。在嘈杂的机器声中，他找到了一脸不快的老马。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耐心听完了老马的抱怨，然后拿出排班表，指着上面的产能要求和人员配置，解释为什么需要这样调整，并承诺会观察几天，如果确实不合理，再一起商量修改。
他的态度谦和，道理讲得透彻，没有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只有解决问题的诚意。老马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下午，他去仓库协调一批紧急物料，遇到了同样来领料的周锐。周锐已经恢复如常，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两人在仓库门口相遇，气氛有些微妙。
“周组长。”强子主动打了个招呼。
“强子班长。”周锐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恭喜。新的岗位，压力不小吧？”
“还在适应。”强子如实相告。
周锐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强子手里拿着的领料单：“生产一部的担子不轻，尤其是产能爬坡阶段。有什么需要数据支持或者技术分析的，可以随时沟通。”
这话听起来是客气的支持，但强子能听出里面隐含的意味——你强子擅长现场，但涉及到更复杂的计划和数据分析，恐怕还得借助别人的力量。
“谢谢，有需要一定请教。”强子不动声色地回应。
他知道，周锐的“沟通”，既是合作的可能，也是无形的竞争。他必须尽快证明，自己不仅能管好现场，也能驾驭更宏观的管理工作。
傍晚，强子独自留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学习如何填写复杂的生产日报，如何分析效率报表。这些对于习惯了扳手和螺丝刀的他来说，是全新的挑战。屏幕的光映在他认真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
破格提拔带来的，不仅仅是职位和薪资的变化，更是全方位的考验。他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也站在了风口浪尖。脚下的路，需要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踏实和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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