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会的热闹与喧嚣，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归会渐渐平息。锦旗挂上了墙，奖牌锁进了柜，维修部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那种充满机油味与金属摩擦声的节奏里。只是，那份被公开肯定的荣耀，如同细微的酵母，在每个人心里悄悄发酵，工作时的眼神似乎更专注了些，讨论技术问题时的声音也更响亮了几分。
对于强子而言，那次在总经理面前被点名，带来的不仅仅是短暂的注目，还有一种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知道自己只是提供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线索，主要功劳是老赵和师傅们的。但“立功”这个词，就像一颗小石子，在他心湖里投下了小小的问号：会有什么不同吗？
几天后的下午，临近下班，强子正在认真清理自己工作台上的油污，老赵背着手，踱步过来，停在他身边。
“这个，你拿着。”老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没什么起伏。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看上去很普通，甚至边角有些磨损。
强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才双手接过。信封入手有些沉，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有分量的东西。他疑惑地看向老赵。
“厂里给的，奖励你上次发现异常声音。”老赵言简意赅地解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五百块。不多，是个意思。”
五…五百块？
强子的手猛地一颤，信封差点没拿住。这个数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五百块！这几乎相当于他大半个月的工资了！他原本以为，最多就是口头表扬，或者在班组会上提一句，从来没想过会有实质性的奖金，还是这样一笔对他来说堪称“巨款”的数目。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嗡”地一下涌上头顶，脸颊有些发烫。他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纸币的棱角和厚度。一种混杂着惊喜、惶恐、甚至一丝不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
“赵…赵师傅，这…这太多了吧？我就是…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强子有些语无伦次，感觉手里的信封滚烫无比。
老赵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给你的，就拿着。”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厂里不傻，你那句话，省下的维修时间和可能造成的损失，远远不止这个数。”
他不再多言，转身又踱回了自己的工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强子却久久无法平静。他拿着那个信封，像是捧着一块灼热的炭。他走到车间一个无人的角落，背对着其他人，才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打开了信封。
里面是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红色的票面在车间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显得格外鲜艳、夺目。他从来没有一次性拥有过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额外的钱。以往的收入，除了必要的生活开销，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这五百块，是完全意料之外的，沉甸甸的。
该怎么花？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涌上心头。可以给家里多寄一点，让父母轻松些；可以请胖子和其他工友好好吃一顿，分享这份喜悦；可以买那双看了很久、但一直没舍得买的运动鞋；甚至可以存起来，作为以后学更多技术的“基金”……
每一种可能都带着诱惑，但每一种选择似乎又都伴随着一丝不舍。这笔钱，不仅仅意味着购买力，更像是一种标志，标志着他的观察、他的细心，第一次被赋予了如此具体、如此有分量的价值。
下班铃声响起，工友们陆续离开。强子将信封仔细地折好，塞进工装内衬最深的口袋里，还下意识地按了按。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在他发烫的脸上。他感觉脚步有些轻飘飘的，又感觉口袋里那五百块沉甸甸的，坠着他的身体，也坠着他的心。
这意外的五百元奖金，像一束突然照进现实的光，不仅照亮了他略显拮据的生活，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迫使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价值，究竟该如何衡量，又该如何去积累和实现。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坚硬纸币的触感如此真实。这不再仅仅是钱，这是他用自己的专注和责任心，换来的第一块里程碑。路的远方，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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