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子那句话,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朱革死水般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麻木所吞没。印堂发黑?他当然知道,失业、背叛、差点自杀,这一连串打击下来,脸色能好看到哪里去?至于脑后反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骨相如何他感觉不出来,只觉得那里僵硬、酸痛,承载了太多不堪重负的压力。
材料?他算什么材料?三十五岁,人生报废的边角料还差不多。
他依旧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墙,那袋早已凉透的猪脚饭搁在腿边,像一个拙劣的祭品。孙勇的痛骂、玄微子的点评,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能听到声音,却难以真正触及内心。巨大的创伤后遗症让他处于一种精神上的“休克”状态。
孙勇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知道光靠骂是没用了。他叹了口气,庞大的身躯在朱革旁边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也从烟盒里抖出最后一支烟点上。烟雾袅袅升起,与天台清冷的空气混合。
“行,不骂你了。”孙勇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了下来,“咱哥俩,好久没这么坐着聊聊了。”
朱革没什么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遥远的、如同萤火虫般的车流。
孙勇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革子,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住那个城中村,一个月三百块的房租,厕所还是公用的,夏天热得像蒸笼,就一个小破风扇,吱呀呀地转,咱俩光着膀子打地铺,汗流得跟洗澡似的。”
朱革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那段记忆,虽然艰苦,却莫名带着一种滚烫的、属于青春的温度。
“那时候多难啊,”孙勇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追忆,“你一个月就那点实习工资,我开黑车还被抓过两次,罚得差点裤衩都当了。咱俩穷得叮当响,一顿饭就啃俩馒头配咸菜,还互相吹牛逼,说以后要在这城市买房,买车,娶最漂亮的媳妇儿。”
他咧开嘴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沧桑:“后来,你进了公司,慢慢稳定了。我开了网约车,虽然累,好歹也能糊口。咱俩都买了房,虽然是贷款,好歹也算有个窝。你也娶了周莉,那时候……她看起来也挺好的。萌萌和乐乐出生的时候,你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抱着闺女舍不得撒手。”
朱革闭上了眼睛。那些美好的、遥远的画面,此刻回想起来,像一把把钝刀子,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天塌了。”孙勇的声音变得异常认真,“觉得工作没了,家散了,连闺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觉得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朱革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但你想过没有,”孙勇转过头,看着朱革的侧脸,“你死了,这些糟心事就没了?房贷银行会帮你还好?你爸妈会因为你死了就不伤心了?萌萌和乐乐会因为你死了就不需要爸爸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不会。你死了,这些烂摊子只会原封不动,甚至变本加厉地砸在你最亲的人身上!你爸妈得替你还房贷,还不上房子就被收走,他们老了去哪儿?回乡下那老房子?萌萌和乐乐,没了爹,以后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谁给撑腰?被后爹白眼了谁给做主?周莉那德行,能指望她多少?”
每一个假设,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朱革脆弱的神经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是,你现在是惨。”孙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粗粝的理解,“可谁他妈活得容易了?我开网约车,一天十几个小时窝在车里,腰都快断了,还得赔着笑脸看那些奇葩乘客的脸色。平台算法跟催命符似的,油价涨得比血压还快。我他妈的跟谁哭去?”
“老玄,”孙勇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单元门的方向,“别看他现在窝在那个狗窝一样的‘道观’里好像挺自在,你以为他天生就那样?我听他提过一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差点没养活,家里人都觉得他没救了。后来被一个老道士带上山,吃了多少苦头才熬过来?他那套神神叨叨的本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拿半条命换的。”
朱革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孙勇。他从未听玄微子提过这些。
“这世上,谁不是一边挨操,一边咬牙硬扛?”孙勇把烟头摁灭,胖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和坚韧的神色,“你觉得你扛不住了,想撂挑子。可以,没人拦着你。但你想过没有,你这一撂挑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最先对不起的,就是当年那个住在城中村、啃着馒头还相信未来、还能笑出来的你自己!”
对不起……自己?
朱革浑身一震。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入了他混沌的脑海。他一直沉浸在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女儿的愧疚中,却从未想过,他最对不起的,或许是那个曾经满怀希望、努力挣扎过的自己。
孙勇看着他眼神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效果了。他趁热打铁,用上了他标志性的、颠簸不破的“孙氏哲学”:
“革子,听我一句。人生就像开车,你不能光盯着后视镜里撞过的护栏和蹭掉的车漆,你得往前看,看路!现在你这车是抛锚了,还掉沟里了,那怎么办?坐在车里哭?等拖车?还是自己想办法爬出来,看看能不能推着火,或者干脆……换条路走?”
他拍了拍朱革的肩膀,力道不轻:“老玄那家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他有句话我觉得没说错。他说你是块材料。啥意思?我理解就是,你这人,骨子里硬气,不是那种一捏就碎的软蛋。只是现在被泥糊住了,需要有人帮你,或者你自己发发狠,把这身泥给刮下来!”
“刮下来……”朱革喃喃重复着,声音嘶哑。
“对!刮下来!”孙勇语气铿锵,“工作没了,再找!找不到理想的,就先干着能糊口的!送外卖、开滴滴、去工地搬砖,哪样不能活人?挣了钱,先把房贷顶住,别让银行把你爸妈赶出去!周莉不让你见闺女?法律是摆设?她再横,能大过法律?咱慢慢跟她耗!收集证据,找律师咨询!一次见不着就见两次,两次见不着就见三次!只要你活着,你是她们亲爹,这天底下就没谁能把这关系真给你断了!”
他的话,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甚至带着点蛮横和无赖,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包裹着朱革的那层坚硬外壳。是啊,法律……他之前完全被绝望情绪淹没,根本没想过还可以利用法律武器。见女儿,是他的权利!
“可是……我……”朱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孙勇粗暴地打断。
“可是个屁!”孙勇瞪起眼睛,“朱革,我告诉你,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你要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朱革,就给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跟我下去!你要真铁了心要跳,行,我也不拦你了,我现在就给叔叔阿姨打电话,让他们来给你收尸!你看我敢不敢!”
他说着,真的掏出了手机,作势要拨号。
“别!”朱革猛地伸手,按住了孙勇的手腕,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惊讶。他不能想象父母看到他从高楼坠下、血肉模糊的场景。
孙勇看着他眼中终于燃起的一丝属于“生”的急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板着:“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朱革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孙勇,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无论顺境逆境都陪在身边、骂他最狠却也拉他最用力的兄弟。一股久违的、微弱却无比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最深处艰难地涌出,流向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疼。
但这种疼,是活着的知觉。
他再抬头,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冰冷,但此刻看去,却仿佛多了些许……可能性?哪怕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前路依旧遍布荆棘。
玄微子说他“印堂发黑”,但“脑后反骨,是块材料”。
孙胖子骂他“怂包”、“混蛋”,但也告诉他“怎么动都是向上爬”、“换条路走”。
或许……他真的还没到绝境?
或许……他这块被生活踩进泥里的“材料”,真的还能……再挣扎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尘埃味道的空气,感觉那气息进入肺腑,带来一种混杂着刺痛和新生的颤栗。
他扶着墙壁,双腿因为久坐和情绪激动而有些发软,但他还是咬着牙,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人重新启动。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裤子,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那个装着空饭盒的油腻塑料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不是垃圾,而是某种……重新开始的信物。
他转过头,看向孙勇。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眼神依旧疲惫,但那种彻底的空洞和死寂,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苦、迷茫,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认命般的韧性。
“胖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干涸破裂,“我们……下去吧。”
孙勇看着他终于站了起来,说出了这句话,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回肚子里。他胖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真切无比。
“这还差不多!”他嘟囔了一句,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麻了的腿脚,“妈的,冻死老子了!赶紧的,下去找个地方喝口热的!这单外卖跑腿费和精神损失费,你必须给我报了!”
朱革没有理会他的唠叨,他最后看了一眼天台边缘那冰冷的栏杆,然后毅然转过身,跟着孙勇,一步一步,坚定地(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向那个象征着“生”的天台出口。
风,依旧在身后呼啸。
但这一次,他背对着它。
走下楼梯的过程,比上来时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三十五年的废墟上。但朱革没有回头。
回到孙勇那辆充满烟火气的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和喧嚣,朱革才感觉自己真的“回来”了。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孙勇发动车子,打开了暖风。温热的气流吹在脸上,带来一丝慰藉。
“现在去哪儿?”朱革闭着眼,轻声问。
“还能去哪儿?”孙勇打着方向盘,车子驶离了这个差点成为朱革人生终点的地方,“带你去那个‘白云互联网道观’啊!老玄不是说了吗,你是块材料,他那儿正好缺个……呃,糊墙的腻子?”
朱革嘴角扯动了一下,想笑,却没力气。他任由孙勇载着,驶向那个更加离奇、更加未知的下一站。
他知道,从他决定跟着孙勇走下天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驶向了一条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迷雾重重的岔路。
而那个说他“印堂发黑”,又断言他是“材料”的宅道玄微子,以及他那套“离谱”的相术,将会在这条岔路上,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朱革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这块被生活和命运反复捶打、几乎要报废的“材料”,似乎……又被强行塞回了命运的熔炉里。
这一次,是彻底化为灰烬,还是能浴火重生,锤炼成器?
他不知道。
他只能,咬着牙,走下去。
喜欢失业后,我靠刷朋友圈成神棍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失业后,我靠刷朋友圈成神棍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