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维尔斯的烈日，像是要把一切都烤化。排练安排在下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即便站在巨大的、带有顶棚的主舞台阴影下，那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浪依旧让人呼吸不畅，汗水几乎在离开皮肤的瞬间就被蒸发。
林烨团队站在舞台下，仰望着这个为数十万观众设计的庞然大物。与国内注重灯光舞美和精密收音的演播厅不同，科切拉的舞台粗犷、开阔，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音响系统是为了在广阔户外传递巨大声压而设计的，与林烨习惯的室内声场截然不同。
“妈的，这地方大得能跑马。”陈艺迅抹了把汗，指着舞台上正在调试的巨大线阵列音箱，“听听这底噪，这风声！在这里弹《渔舟唱晚》，怕不是要对牛弹琴！”
张哲拿着舞台结构图和音响点位图，眉头紧锁：“问题很大。他们提供的标准输入接口和我们的部分设备不兼容，特别是为古筝和箫准备的特殊拾音系统。而且，舞台太大了，我们设计的很多细微的、需要静谧感才能呈现的东方意境，在这里很容易被环境噪音和巨大的空间感稀释掉。”
真正的挑战，在林烨第一次登台试音时，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他站上舞台中央，对着麦克风，清唱了一句《传奇》中的空灵部分。声音通过庞大的音响系统传出，确实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辽阔感，但那种他精心雕琢的、在录音棚里能捕捉到的极致弱音和气息转换的细节，在沙漠的风声和巨大的空间回响中，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原有的穿透力。
台下零星几个其他乐队的工作人员和组委会人员，礼貌性地鼓了鼓掌，但眼神里并没有太多波澜。在这里，他们见过太多技术和表现力惊人的艺术家，林烨这种依靠细腻情感和独特意境取胜的风格，似乎并没有立刻抓住他们。
一种无形的挫败感，开始在林烨团队内部弥漫。
回到临时休息的房车，气氛有些沉闷。李悦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必须调整策略。组委会给每个艺人的时间是固定的，他们更习惯那种一上来就能炸场，节奏强烈，能迅速调动起庞大观众情绪的音乐。我们是不是……考虑把《沧海一声笑》的编曲做得更‘重’一些，更偏向摇滚？减少一些需要静心品味的民乐solo部分？”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提议，符合国际舞台的“游戏规则”。
张哲有些犹豫：“但如果那样，我们音乐中最独特的东方神韵就损失了大半，变成了披着中国风外衣的普通摇滚乐。这和我们来的初衷背道而驰。”
陈艺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不改，台下那帮老外可能听不懂。改了，咱们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这他妈叫什么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烨。他才是最终的决策者。
林烨没有说话，他走到房车的小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却没有喝。冰凉的触感暂时驱散了掌心的燥热。他看向窗外，远处，几株巨大的金属仙人掌艺术装置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更远处，是绵延到天边的、寸草不生的褐色山脉。
这片土地，拒绝一切精致和脆弱。它崇尚的是原始、是力量、是直接的生命力。
（系统提示：环境分析完毕。检测到宿主艺术表达与当前物理环境存在冲突。建议：强化核心情感输出，简化冗余细节，将“意境”转化为可被大规模感知的“能量”。）
系统的分析冰冷而精准。它不是在否定他的音乐，而是在告诉他，在这里，表达的方式需要改变。
他想起了父亲那沉默的过往，想起了自己一路破壁的艰辛。来到世界舞台，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听到属于东方的声音吗？如果为了迎合而失去了自我，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固执地坚持原样，让音乐淹没在风沙和人海里，同样是一种失败。
他需要的，不是妥协，而是……进化。
将东方的“魂”，用这个世界舞台能听懂的语言，更强大地表达出来。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团队每一张焦虑的脸。
“改。”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字。
李悦松了口气，张哲和陈艺迅则面露疑惑。
“但是，”林烨继续说道，眼神锐利，“不是简单地做加法，把摇滚加重。而是做减法，然后做乘法。”
他走到小白板前，拿起笔：“我们要保留《沧海一声笑》最核心的旋律骨架和古琴的魂。但陈师傅，你的电吉他，不要只是铺垫，我要你在间奏和尾奏，弹出大漠孤烟、笑傲江湖的撕裂感！张哥，编曲上，把那些过于精巧的转场和铺垫去掉，节奏给我做得更直接、更有驱动性！我们要的，不是小桥流水的意境，而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房车内的沉闷。
“我们要让这帮老外听到，东方的豪情，一点也不逊色于他们的摇滚！我们要用他们的规则，唱出我们的精神！”
就在这时，房车门被敲响。一个穿着音乐节工作人员t恤、头发剃得很短、眼神灵动的高个子白人青年站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上带着好奇的笑容。
“打扰一下，我是音响组的实习生，塞缪尔。”他的英文带着点加州口音，目光直接落在林烨身上，“刚才……是你在试音吗？那段旋律很特别，我从未听过。虽然环境不太友好，但……我好像在里面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出现，像一丝微风吹进了闷热的房车。
林烨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是第一个在这个庞大的、冷漠的机器里，对他的音乐流露出纯粹好奇的人。
沙漠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而第一个可能的转机，似乎正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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