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张月琴就坐在卫生所门口的石阶上。手里还攥着那个木头雕的小药罐,指尖顺着罐身粗糙的纹路来回滑动。抽屉里那双鞋垫她没再放回去,早上换鞋时垫进了鞋底,走起路来脚心暖着。
远处田埂上有两个孩子跑过,其中一个抱着她的药罐模型,边跑边喊:“我来救你了!”另一个趴在地上不动,等他拿树叶当绷带缠上胳膊才肯起来。
她看着笑了笑,站起身回屋拿了块旧黑板和一截粉笔。黑板是前年小学翻修时留下的,背板有些翘,她用绳子在背后绕了两圈系牢。粉笔盒里只有半盒白色粉笔,她挑了一根完整的,把其余的收进衣兜。
她把黑板支在村口老槐树下,那儿地面平整,靠路边又不挡道。早起赶牛的大爷牵着绳子停下来看了一眼,“张医生这是要讲课?”
“教点急救的事。”她说,“谁有空都来听听。”
大爷点点头,顺口吆喝了一声:“老李头!你耳朵不好使也得来听两句,万一哪天听见人喊救命呢!”
这话传得快,不到半个钟头,槐树底下就围了七八个人。王婶提着篮子从菜园回来,见人多也凑过来站边上。李嫂抱着孩子,把娃放在自己脚背上坐着。几个年轻后生蹲在后头嗑瓜子,听说是要学救人,把瓜子壳吐干净,往前挪了几步。
张月琴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说:“我不是让你们当医生,就是想让大家知道,遇到急事别光站着喊我。等我赶到之前,有些事能做。”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一看二叫三施救。
“第一,看人有没有反应。拍拍肩膀,大声问‘你还好吗’。第二,叫周围人帮忙,有人去喊我,有人打急救电话——现在村里谁家没电话?”
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人说自家儿子在外打工装了微信,能视频。她说那就用微信语音通知,关键是要快。
“第三,要是人倒地上不喘气,就得做心肺复苏。我现在教你们按压。”
她指了指旁边铺开的一块旧床单,“谁愿意躺一下?我做个样子。”
没人动。过了几秒,李嫂把孩子交给旁人,自己坐到床单上,“我来吧,反正我也胖,不怕压。”
大家笑了。张月琴让她平躺,跪在一旁开始示范。她双手交叠,手臂伸直,按在胸口位置,一边数一边用力往下压。
“一下、两下、三下……十下、十一……”
节奏清晰,声音沉稳。她额头很快沁出汗珠,衣服贴住肩背也没停。三十下做完,她直起腰喘口气,“这就是标准动作。一分钟至少压一百次,不能偷懒。”
有个小伙子站起来,“让我试试。”
他照着样子跪下去,手放上去却不敢用力。张月琴扶住他的手腕,“别怕伤着人,这时候宁可重也不能轻。死人不会疼,活人才要紧。”
小伙子咬牙加力,按到第十五下就喘得厉害。旁边人替他接上,一个接一个轮流练。有人姿势不对,她一个个纠正:手要架住,背要挺直,靠身体重量往下压。
“记住,三十次之后要做人工呼吸。先清理嘴里东西,捏鼻子,嘴对嘴吹气两次。看到胸口起来了才算有效。”
一听要嘴对嘴,好几个女人捂住脸笑出声。王婶小声嘀咕:“这要是我老头子,宁愿躺着也不让人亲。”
张月琴也笑,“真到那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你们可以只做胸外按压,一直做到病人动或者我来了为止。”
她说完又拿出一块布条,“接下来教包扎止血。哪个部位出血最危险?脖子、大腿根、腋下。这些地方血管粗,流起来很快。”
她请一位大娘挽起袖子,在肘窝处绑上布条演示,“发现出血,先用手使劲压住伤口。然后找布、毛巾、衣服都能用,紧紧缠住,打结要打得牢。”
有人问:“要是没有布怎么办?”
“撕衣服。裤子也能撕。保命比面子重要。”
大家纷纷点头。李嫂掏出随身带的手帕,“这个行不行?”
“行。干净就行。”
张月琴挨个指导,让每个人动手试一遍。有的太松,她解开重来;有的绕反了方向,她手把手带着重新缠。太阳升到头顶,气温渐渐高起来,她的声音有点哑,但还在一句句讲。
“记住三个数字:三十、两百、二十。三十次按压,每分钟接近两百次频率,每次下压五厘米左右。记不住也没关系,只要用力压、快速压、不中断,就是在救命。”
人群里有个老人一直没说话,坐在小板凳上听着。他是村里的五保户,姓赵,平时独来独往。这时忽然开口:“我家离你这儿最远,山路不好走。我要是倒在路上,你们说我还能不能救回来?”
周围一下子静了。张月琴看着他,走过去蹲下,“您能走到这一步听我说话,就能撑到我赶到。但如果您身边的人会按压,希望就更大。”
老人低头想了想,“那我得学会。”
他说完站起来,主动走到床单前躺下,“谁来给我按?我试试啥感觉。”
这下更多人围上来。连先前嗑瓜子的后生都扔了壳子,认真练起来。张月琴站在边上看着,时不时提醒几句。
中午饭时间过了,没人散。王婶从家里端来一盆凉白开,挨个倒水喝。李嫂让孩子回家拿了几张小板凳出来,给年纪大的坐着休息。
张月琴嗓子干得发紧,喝了口水继续讲。她把最常见的几种情况列出来:昏倒、摔伤、烫伤、异物卡喉。
“最后教一个海姆立克法。谁被东西堵住喉咙说不出话,就要从背后抱住他,握拳顶住肚脐往上冲。”
她请了个壮实的汉子配合,从后面环住对方腰部,拳头抵住腹部猛往上推。“就这么一下一下,直到东西吐出来。”
汉子配合地咳了几声,假装吐出一口饭团,惹得大家哄笑。气氛越来越轻松,提问也多了起来。
“要是我自己一个人噎住了怎么办?”
“可以用椅子靠背顶肚子,或者桌子角也行。”
“小孩能不能这样弄?”
“力度要小,位置一样,但动作轻些。”
她一一回答,语气始终平和。有人记不住,她就重复一遍。有人理解慢,她换个说法再说一次。
日头偏西了些,树影拉长。周小妹挎着饭盒从坡上走来,看见槐树下这么多人愣了一下,“今天不开诊,改课堂了?”
“急救培训。”张月琴接过她递来的水壶喝了口,“往后每个月都讲一次,这次先教最基本的。”
周小妹把饭盒放在一边,站到人群后面听了一会儿,突然举手:“我能试试按压吗?”
张月琴笑着点头,“当然能。”
周小妹脱了外套,跪在床单上开始按。她力气不小,节奏也稳,按到二十下时额头上冒出汗珠。张月琴在旁边数着,偶尔提示一句手的位置。
“很好,就这样,别停。”
围观的人跟着一起数:“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最后一下落下去时,周小妹手臂一软差点栽倒。旁边人赶紧扶她起来。她喘着气笑,“比我想象中累多了。”
张月琴也笑了,“所以救人不是光靠热情,还得有力气。”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落山。人们依旧围着,没人提走的事。有个孩子举着手问:“张医生,明天还能练吗?”
她说:“能。什么时候需要,我就什么时候教。”
她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从岔路口跑来,脸上全是汗,边跑边喊:
“张医生!孙家湾那边有人从房顶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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