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琴听见喊声,转过头。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院门口,手里抱着个竹篮,脸蛋红扑扑的。他快步跑过来,把篮子放在地上,喘着气说:“我娘让我送来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孩子已经转身跑了,脚步声在村道上渐渐远去。
张月琴走过去低头看,篮子里是几个刚挖出来的土豆,还带着湿泥,表皮上有些细根须没刮干净。她伸手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指尖沾了点凉土。
她提着篮子往屋里走,刚推开卫生室的门,就看见王婶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布袋。王婶把袋子放在桌上,笑着说:“地里新摘的南瓜,熬粥最香。”
张月琴放下篮子想推辞,王婶摆摆手:“你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你从来不收钱,可这东西是你该吃的。”她说完就往外走,脚步轻快,没给张月琴再开口的机会。
门刚关上,刘叔又来了。他提着一筐鸡蛋,壳上还沾着稻草。他把筐放在墙角,说:“我家老母鸡这几天下得多,不吃也放坏了。”说完转身就走,背影走得急,像是怕被拦住。
张月琴追到门口,喊了一声:“刘叔!”人已经拐过屋角不见了。
她站了一会儿,回身看着屋里。桌上的布袋鼓着,墙角的鸡蛋筐堆得满,小孩送来的土豆还摆在原地。她走到柜前拉开抽屉,想找个本子记下这些人家的名字,回头好还礼。可笔刚碰到纸,她又停了。
这不是债,也不是交易。他们不是来讨什么,也不是求什么。他们是来表达一种心意。
她把笔放回去,轻轻合上抽屉。
天色慢慢暗下来,村道上还有人影走动。老李婆拄着拐杖过来,怀里抱着一大捆青菜,叶子绿得发亮。她把菜放在门槛上,说:“丫头,你天天给我们换药,我也做不了别的。这是早上摘的,洗过了。”
张月琴扶她坐下,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老李婆摆摆手:“我不渴,就是想看看你收下了没有。”见张月琴点头,她笑了笑,慢悠悠地走了。
又有两个年轻媳妇结伴而来,一个提着一小袋玉米面,一个端着碗腌好的咸菜。她们没进屋,只把东西放在窗台上就走了。其中一个回头说:“您要是不收,我们以后都不敢来卫生室了。”
张月琴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她转身回到屋里,把所有东西一样样整理出来。南瓜放在靠墙的木架上,鸡蛋收到阴凉处,青菜重新用湿布盖好。她把玉米面和咸菜单独放在一起,打算明天送去给村西头独居的赵老汉。
土豆她留下几个,准备晚上煮了当饭吃。
她坐在桌边,手边是那颗红番茄。这是最后送来的一样东西,是一个不知名的孩子放在窗台上的,个头不大,但颜色鲜亮。她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放在桌上。
外面彻底黑了,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村道安静下来,风从院子穿过,吹动了挂在绳上的纱布。
她站起来,走到门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不多,月亮藏在云后,整个村庄像睡着了一样。
但她知道,这些人今天都走过这条道,特意绕路来卫生室一趟。他们不说多话,也不等回应,只是把手里那点东西放下,就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靠着门框站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出,周小妹背着书包路过,看见卫生室门口堆了不少东西。她停下脚步,走近看了看,又抬头看向屋里。
张月琴正在收拾药箱,听见动静走出来。周小妹问:“这些都是……送来的?”
张月琴点头:“昨天下半晌开始,陆陆续续来的。”
周小妹蹲下身,把散开的青菜重新捆好,动作很轻。她低着头说:“大家心里都记得您做的事。”
张月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孙大柱也来了。他肩上扛着锄头,是刚从地里回来。看见门口的东西,他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水壶放下,走过去帮忙搬南瓜。
“放那边架子上就行。”张月琴说。
孙大柱应了一声,搬完又去把鸡蛋筐往里挪了挪,免得碰倒。他擦了擦手,站在院子里说:“昨天王婶家孩子发烧,您半夜去了两趟。她今早跟我说,这南瓜是她家地里长得最好的。”
张月琴低头整理袖口,没接话。
孙大柱又说:“不只是她家。刘叔的鸡是留着给儿媳坐月子吃的,老李婆的青菜本来要挑去镇上卖。他们送来的,都是舍不得给别人的东西。”
张月琴抬起头,看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都在忙着手里的事。他们的脸上没有夸张的表情,也没有刻意的语气,只是在做一件觉得该做的事。
就像那些村民一样。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紧,喉咙有点堵。
她走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干净的篮子,递给两人:“把这些分一分。赵老汉、陈婆婆、还有五保户张爷爷,都送点过去。”
周小妹接过篮子,认真点头。孙大柱也接过,说:“我知道谁家更需要。”
他们开始一样样装东西。周小妹把咸菜瓶裹上旧布防磕,孙大柱数了六个鸡蛋放进篮底,上面盖上玉米面。
张月琴站在一旁看着。
太阳升得高了些,照进院子。她抬手挡了下光,看见远处田埂上有个人影走来,手里似乎也拎着什么东西。
她眯眼看了看,没看清是谁。
那人越走越近,脚步稳,背有点弯,像是上了年纪。
走到院门口,那人停下,把手里的一小袋豆角放在地上,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张月琴认出来了,是村东头的吴奶奶。她儿子在外地,她一个人守着三亩地,平时连话都很少说。
可她也来了。
张月琴看着那袋豆角,豆角还带着藤蔓,新鲜得很。
她慢慢走过去,把袋子拿起来,带回屋里。
她把剩下的几样东西归置好,留下一点米、一把菜、几个蛋。其他的,她准备之后几天陆续送出去。
她坐在桌边,打开医书,翻到一页做了标记的地方。这是她最近在研究的一个老方子,关于慢性咳嗽的调理。
笔就在手边。
她沾了点墨,开始写。写到一半,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空了,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只有风吹着晾衣绳上的纱布轻轻晃。阳光照在地面,映出一块块光斑。
她的手还握着笔。
笔尖的墨滴下来,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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