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了,屋里暗下来。张月琴坐在桌边没动,门外的狗叫停了,远处还有人喊孩子回家吃饭。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很轻。
她起身解了外衣,吹灭灯,躺下。被子刚盖上,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墙上的药方纸角一抖。她没再起来压。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她开门扫地。门槛外放着个篮子,藤条编的,不大,边缘缠了一圈红布。她弯腰捡起来,手摸到篮底,是平的,没有夹纸条。她认得这种编法,村西头几个老姐妹常在晒场坐着编针线筐,一边说话一边绕藤条,一圈一圈压紧实。
她把篮子拿进屋,放在桌上。转身去灶台烧水。
上午第一个来看病的是王嫂子,咳嗽三天了。张月琴听她胸口,开了两味药,写好方子递过去。王嫂子接过药方时,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帕,叠得整整齐齐,往桌上一放:“给你擦汗用的。”
张月琴愣住。王嫂子已经转身出门,脚步快。
那帕子是旧布新绣的,边角针脚歪了些,中间绣了个“安”字,红线绕得密。她没打开看,就放在篮子里。
中午前来了个抱孩子的妇女,说是孩子夜里惊醒。她看完,说没事,受了点风,喝点姜汤就行。妇女走时,把手里一个布团塞进她掌心。她低头看,是个针插,用碎花布拼的,鼓鼓的,里面插着一根锈针。
她回身放进抽屉。
午间歇诊,她没翻医书。坐下来,把针插拿出来,拔掉锈针,从针包里取一根新的插进去。银针落进布囊,稳住了。她看着它,没再动。
太阳移到房檐上,光斜进窗户,照在桌角。她起身关了半扇窗,影子缩回去。
下午来了老李头,腿疼的老毛病。她给他按了膝盖,又扎了一针。老李头起身时,从口袋里摸出个木勺,放在药柜边上:“你天天熬药,这勺送你,不值钱,我削了好几天。”
木勺握的地方磨得很光,勺头刻了四个小字:“医者仁心”。刀痕深浅不一,有几道划歪了,又被重新修过。
她点点头:“谢谢。”
老李头摆摆手走了。
她把勺子拿起来,指腹蹭过刻字的地方。粗糙,但能看清。她走到柜子前,拉开最上层抽屉,把篮子、手帕、针插、木勺一样样放进去。腾出半格空位,专门留着。
傍晚,门外站着三个人,都是村里常来走动的。没人说话,站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说:“东西不成敬意,就是想让你知道,咱们心里都记着你的好。”
张月琴走出来,站在门口。风吹起她袖口的一根线头。
她说:“以前我不收东西,是怕成了规矩,就变了味儿。可这些东西……我看得出是谁熬着夜绣的,谁一遍遍削才削顺的。这不是礼,是心。”
几个人脸上松下来。
她接着说:“你们给的这份情,我会用一辈子去还。”
话落,几人陆续点头,转身走了。脚步踩在土路上,渐渐远了。
她回到屋里,点亮油灯。火苗跳了一下,她伸手调小灯芯。屋里光线暗了些,但够亮。
她打开抽屉,把那块绣“安”字的手帕拿出来,铺在笔记本封面上。本子是她记病例用的,边角都磨毛了。手帕盖上去,刚好遮住磨损处。
她合上本子,放在灯下。
坐了几分钟,她起身去药柜,取出今日剩下的药材,一包包摊开检查。党参要再晒半天,茯苓得换个干罐。她一样样归置好,放进柜格。
窗外天全黑了。隔壁人家传来碗筷声,有人在院子里洗脚,水泼在地上,声音清脆。
她坐回桌前,手指轻轻碰了下手帕一角。
这时,门又被敲响。
她抬头。
敲门声不重,两下,停顿,再两下。不是急事的节奏。
她站起来,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栓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说:“张医生,你睡了吗?”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她没答,只拉开门。
门口站着村东头的小陈媳妇,怀里抱着个布包。见门开了,她往前一步,把布包递过来:“这是我娘昨天开始做的,赶了一晚上,说是……给你垫药箱用的。”
布包打开一半,露出里面是个厚实的棉垫,蓝底白花,四角缝了绑带。
张月琴看着她。
小陈媳妇低着头:“她说你背箱子走那么多路,肩膀肯定疼。这个软,能护住。”
张月琴伸手接过。
布包沉,棉芯厚,绑带是新剪的布条,还没打结。
她说:“替我谢谢你娘。”
“嗯。”小陈媳妇应了声,转身走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人影消失在巷口。风凉了些,吹在脸上。
她回屋,把棉垫放在桌上。解开绑带,展开,正好能铺满药箱底。她把手伸进箱子里,摸了摸内壁,再放上棉垫。试了试,严丝合缝。
她合上箱盖。
然后打开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她刚来村里时写的行医守则:不收钱,不收礼,治病救人,凭心而行。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最后,她拿起笔,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
“若心难却,便收下,好好活着,替他们多走几步。”
写完,她放下笔。
油灯还在烧,火苗不动。她伸手,把那块手帕从本子上拿开,折好,放进胸前衣袋。
外面安静了。
没有人再敲门。
她坐着,手放在桌沿。
药箱在脚边。
喜欢母亲是赤脚医生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母亲是赤脚医生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