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琴站在老槐树下,晨光刚照到她的脚边。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慢慢举起来,掌心朝上。树下已经有几个人在等了,王嫂子抱着手炉,老李头拄着拐杖,还有两个年轻媳妇带着孩子。
她开始做“两手托天”,动作不快,一遍一遍重复。有人跟着抬手,有人还在搓脸醒神。她走到王嫂子身边,轻轻按了下她的肩膀:“别绷着,胳膊松一点。”王嫂子点点头,重新抬起手,这次动作顺了些。
老李头呼气时声音重,她听见了,走过去说:“您呼气再慢一点,像吹凉粥那样。”老人试了几次,终于找到节奏,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做完三轮,她让大家停下。没人喊累,也没人转身就走。一个年轻媳妇问:“这个每天做几遍合适?”
“早晚各一次就行。”她说,“要是中午歇晌,也能做两下。”
“我婆婆说练这些没用。”另一个女人小声说。
“她说啥?”张月琴问。
“她说不如喝碗姜汤实在。”
张月琴没反驳,只说:“那你回去告诉她,昨晚谁家孩子半夜哭闹胃疼,今早谁家老头泡完脚说腿不抽筋了。”
旁边的人笑了。王嫂子接话:“我家那口子以前晚上总翻身,现在泡完脚倒头就睡。”
“我也想试试泡脚。”一个老头插话,“水温到底多热?”
“比洗澡的水热一点。”她说,“烫不行,凉也不行。”
“加点盐行不行?”
“不用加东西也行。怕冷的放一片姜就行。”
一群人围着问,她一个个答。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踮起脚学刚才的动作。张月琴看见了,走过去牵住她的手,一起抬起来。“对,就这样。”她说,“每天做,肚子就不胀。”
太阳升得高了些,有人该下地了,有人要回家做饭。大家陆续散开,临走前都看了她一眼,有人点头,有人说了句“明天还来”。她站在树下,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回诊所。
午后的村口,几个妇女坐在石墩上纳鞋底。张月琴路过时听见她们说话。
“我按她说的,饭后一小时揉肚子,三十六下。”一个中年女人说,“连着三天,排便顺多了。”
“我每晚泡脚,膝盖不发酸了。”另一个接话。
“你们真信这些?”一个白发老汉蹲在边上抽烟,“动来动去能治病?我不信。”
没人理他。过了一会儿,那个分享揉腹的女人站起来,当众做了个“两手托天”的动作,然后原地踮脚十下。她做完,笑着说:“你看,我现在精神得很。”
老汉低头抽烟,烟灰掉了半截。他闷声问:“那……泡脚真有用?”
张月琴正好经过,听见了。她没停下,只说:“你试试看,三天。”
老汉没再说话。但第二天早上,张月琴在老槐树下看到了他。他站得不太稳,动作也慢,可手抬起来了,呼吸也跟着节奏走。她没多看他,只在经过时轻声说:“慢点,别急。”
傍晚,她刚收拾完药柜,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女人提着小凳进来,后面跟着两个抱孩子的妇人。
“你说晚饭后讲课,是真的吧?”
“是真的。”她说,“现在就开始也行。”
“讲啥?”
“讲怎么吃得香、睡得好、干活不累。”
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卡片,贴在墙上。一张画着吃饭的图,下面写着“七分饱”;一张是泡脚的姿势,标着时间;还有一张是“揉腹三十六”,箭头画了方向。
“饭不能吃撑。”她说,“吃了别马上躺。晚上泡脚,最少十分钟。”
“我们白天忙,记不住。”一个男人说。
“那就贴墙上。”她说,“做饭前看一眼,睡觉前念一遍。”
有人问:“你能天天来吗?”
她看着门外渐暗的天色,屋里油灯刚点上,火苗晃了一下。
“只要你们愿意听,我就不会停。”
当晚来了十几个人。有站着的,有坐着小凳的,连平时不出门的老太太也扶着门框进来了。她站在墙前,一张张讲卡片上的内容。讲完饮食,又讲起居,最后教大家怎么揉肚子。
“手心贴肚皮。”她说,“顺时针转圈,别用力。”
有人当场试,边做边数:“一、二、三……”
“别数太快。”她说,“动作要慢。”
一个孩子突然举手:“我奶奶昨天做了这个,今天早上打嗝少了!”
屋里人都笑了。张月琴也笑了。她把剩下的卡片发下去,每人一张。
“带回去,贴灶台边。”她说,“看得见,才记得住。”
课结束时,天已经黑透。人们陆续离开,有人道谢,有人挥手,还有人回头问:“明晚还讲吗?”
“讲。”她说,“还是这个时间。”
最后一个走的是王嫂子。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张医生,我男人说他也想学,但他下工晚,赶不上。”
“让他来。”她说,“晚点也没关系。”
“他怕打扰你休息。”
“我不怕打扰。”她说,“只要有人想学,我就等着。”
王嫂子点点头,走了。她关上门,把油灯移到桌边,拿出本子开始写。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她记下今晚来的人都有谁,哪些人学会了动作,哪些人还有疑问。写完,她翻出新的卡片纸,准备明天画几张更简单的图。
窗外安静,村里只有零星狗叫。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指针刚过八点半。她合上本子,把笔放进笔筒,伸手去关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一个男人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个布包。
“我听说你在教养生?”
“是。”
“我能学吗?我胃一直不好,老婆说让我来听听。”
“进来吧。”她说,“椅子还有。”
男人走进来,把布包放在地上。她搬了张凳子给他,顺手重新点亮油灯。火苗跳了一下,照亮了墙上的卡片。男人抬头看,一张一张读过去。
“揉腹……泡脚……吃饭七分饱。”他低声念。
“你想先学哪个?”她问。
他想了想:“我想先知道,为什么不能吃撑?”
她坐下来,正对着他。
“因为胃不是仓库。”她说,“它是个炉子,火小的时候,添太多柴,反而会灭。”
男人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怎么知道自己吃够了?”
“感觉有点饱,就停下。”她说,“等一会儿,还想吃,再加一点。”
“我一直吃到撑。”
“所以你胃疼。”
“原来是这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她没催他,也没打断。屋外风刮了一下窗纸,灯影晃了晃。
男人忽然抬头:“明天早上,老槐树下你还去吗?”
“去。”
“我也去。”他说,“我想早点改。”
她点点头。
“那你得早点起。”
“我能起。”他说,“只要值得。”
她没说话,只是把桌上的一张新卡片推到他面前。上面画着一个吃饭的人,手边摆着半碗米饭,旁边一行字:**吃七分,留三分。**
男人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把卡片小心折好,放进衣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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