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行动启动后第九十六小时·帝国神经科学中心深层隔离区
顾云帆躺进意识剥离训练装置时,感觉像是沉入一池冰水。
装置的外形像一个放大的神经元突触,中央的悬浮平台承载着人体,周围环绕着六十四根能够发射精密神经调节场的发射器。这不是医疗设备,是专门为“桥梁意识”任务开发的训练工具——目的是逐步削弱受训者的自我意识连接,增强其对抽象信息结构的专注能力。
“第一阶段训练:基础感知剥离。”苏云浅的声音通过直连神经的通讯频道传来,冷静而专业,“我们会从非核心的感官体验开始。准备好了吗?”
顾云帆闭上眼睛。“开始。”
第一波神经调节场穿透他的颅骨。起初没有什么感觉,然后他意识到……寂静。
不是环境安静了,而是他大脑中处理环境声音的皮层区域被暂时抑制了。他能看到隔离室内的设备指示灯在闪烁,知道那些设备肯定在运行,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不是失聪,是大脑“选择”不再处理声音信息。这种剥离感很奇怪,就像突然少了一个维度。
“感觉如何?”苏云浅问。她的声音直接传入他的意识,避过了听觉皮层。
“奇怪,但可控。”顾云帆用意识回应,“继续。”
第二波调节场。这一次,他的嗅觉和味觉消失了。空气过滤系统释放的淡淡臭氧味、训练服纤维的气味、甚至自己口腔里的味道——全部归零。他的大脑依然接收着来自嗅觉神经和味蕾的信号,但不再解读它们。
第三波,触觉被剥离到只剩基本的安全感知。他能感觉到身体与悬浮平台的接触压力,但感受不到平台表面的纹理、温度变化、甚至空气流动对皮肤的刺激。
“生理监控显示你的压力激素水平上升了37%。”苏云浅的声音里有一丝担忧,“需要暂停吗?”
“继续。”顾云帆的意识回应变得简短。他正在适应这种逐渐“简化”的自我感知。
第四波调节场。这一次的目标是情感记忆的存取通道。
顾云帆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母亲的脸了。不是失忆,他知道母亲的存在,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是一位小学教师,记得她在他十五岁时因病去世——但这些都变成了纯粹的事实陈述,无法唤起任何情感波澜。那些童年时母亲拥抱他的温暖、她做饭时的香味、她生前的笑容……都变得像在看别人的档案。
“情感剥离是必要步骤。”苏云浅解释,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机械,像是在背诵操作手册,“在手术中,任何情感波动都可能干扰信息流的纯净度。你需要学会……旁观自己的记忆,而不是体验它们。”
“明白。”顾云帆的意识回应。他的呼吸依然平稳,心率只增加了每分钟四次。
第五波调节场。时间感知的调整。
顾云帆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在加速,然后又突然变慢。这不是物理时间的改变,而是他大脑对时间流逝的主观感知在被强制调整。训练装置外的时钟显示只过去了十分钟,但他感觉已经过了一小时,然后又感觉只过了一分钟。
“沉默者的内部时间流是混乱的。”苏云浅说,“你需要适应这种不确定性,保持核心意识在不同时间尺度下的稳定性。”
训练持续了三个小时。结束时,调节场逐步撤销,顾云帆的感知一点点恢复。声音回来了,但变得陌生而刺耳;气味回来了,但难以分辨;情感记忆重新变得鲜活,但带着一种奇怪的疏离感——就像在观看关于自己人生的纪录片。
他从装置中坐起,身体微微颤抖。汗水浸透了训练服。
苏云浅走进隔离室,手里拿着评估报告。“第一阶段训练评分:87分。主要扣分点在情感剥离后的意识稳定性——当童年记忆被暂时屏蔽时,你的注意力集中度下降了12%。”
“我会改进。”顾云帆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云浅递给他一瓶营养液,在他身边坐下。她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地面的某个点。
“在训练中,你有没有……感到害怕?”她问,声音很轻。
顾云帆沉默了几秒。“有。在触觉被剥离时,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不存在了,只是一团悬浮在虚无中的意识。那种感觉……很可怕。”
“但你继续了。”
“因为更可怕的是失败。”顾云帆抬起头,看向她,“如果因为我的恐惧导致手术失败,沉默者被释放,那才是真正无法承受的后果。个人的恐惧,在那种后果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苏云浅终于转头看他。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还有某种顾云帆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不是同情,不是敬佩,更像是……愧疚。
“你知道吗,”她说,“在古地球时代,有一种叫做‘斯多葛哲学’的思想流派。他们相信,真正的美德是理性地接受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专注于自己能控制的部分。你现在做的事情……很斯多葛。”
“我只是在做必要的事。”顾云帆喝下营养液,感觉身体在缓慢恢复,“王妃,您不需要为我的选择感到愧疚。这是我自愿的。”
“但我设计了这条路。”苏云浅低声说,“我找到了沉默者,我翻译了它的信息,我设计了手术方案,我制定了人选标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把你推到了这个位置。”
顾云帆想了想。“如果这次手术成功,能救多少人?”
“如果彻底消除沉默者,银河系所有文明都能避免规则崩溃。直接人口……可能超过万亿。间接的,无数尚未诞生的生命。”
“那么,用一个人换一万亿人,”顾云帆平静地说,“这是数学,不是道德困境。而数学上,这个交换是成立的。”
苏云浅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向门口,在滑门前停下。
“明天开始第二阶段训练:自我认知解构。那会更难。如果你改变主意……”
“我不会。”顾云帆说。
门滑开了,又关上。隔离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些沉默的神经调节发射器。
顾云帆躺回悬浮平台,闭上眼睛。他在脑海中回放训练过程,分析自己每个反应,寻找需要改进的地方。他的思维清晰而专注,就像一个工程师在调试精密仪器。
只是这台仪器,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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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帝国公共信息监控中心
林雨薇看着全息屏幕上滚动的社会情绪指数。在净化行动启动、全民公投结束后,帝国经历了一段短暂的“目标明确期”——人们似乎因为有了清晰的方向而恢复了某种平静。
但这种平静正在瓦解。
“今天发生了四十七起针对‘桥梁意识’计划的抗议。”助手报告,“抗议者主要是‘人性守护阵线’的成员,他们认为意识剥离训练是‘对人类本质的犯罪’。有十二人试图闯入神经科学中心,被安保部队阻止。”
“媒体反应呢?”林雨薇问。
“分裂的。《帝国科学评论》发表社论支持计划,认为‘在终极危机面前,传统的伦理框架需要调整’;但《人类精神报》头版标题是:‘我们正在杀死自己的人性来拯救肉体’。”
林雨薇调出一组更深入的数据:在知晓意识剥离训练细节的民众中,支持率只有41%,反对率48%,其余不确定。但在那些有家人参与“彼岸号”建造的群体中,支持率上升到67%——他们更直接地感受到时间的压力。
“还有这个,”助手调出一段暗网流传的视频,“一个新出现的极端团体,‘纯洁人类’,他们声称任何接受意识改造的人都已经‘不再是人类’,应该被‘净化’。”
视频中,几个蒙面人站在燃烧的神经科学教材堆前,用变声器发表宣言:“我们宁愿以完整的人类身份灭亡,也不愿以怪物的身份苟活!”
林雨薇关闭视频,感到一阵头痛。这就是民主的代价——当你把选择权交给人民后,就必须承受他们分裂的意志和相互冲突的道德判断。
“通知各地监督委员会,”她下令,“任何抗议必须在法律框架内进行。暴力行为立即制止,言论自由予以保护。我们需要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
“如果他们找到的‘平衡’是继续分裂呢?”助手问。
林雨薇沉默了很久。“那么……那就是我们文明最终选择的形态。一个在绝境中仍然允许分歧、辩论、甚至相互攻击的文明。也许这很混乱,但至少是自由的混乱,而不是整齐划一的奴役。”
她看向窗外,帝国的首都正在暮色中亮起灯火。每盏灯下,都有一个人在思考、在感受、在选择。
而他们所有人,都将在几个月后,面对同一个结局——无论是新生,还是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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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心区域·“唤醒者”旗舰“终末回响号”
舰桥内部没有光,只有信息流构成的幻影在黑暗中流动。没有实体船员,“唤醒者”高层的意识直接与舰船系统融合,他们的存在形式是量子比特的排列模式和规则扰动的谐振频率。
他们正在观察帝国的动向。
“彼岸号的建造速度加快了。”一个意识波动在信息海中传播,“他们采用了极限建设协议,伤亡率上升,但进度提前了至少一个月。”
“桥梁意识的人选确定了。”另一个意识接续,“是顾云帆,前‘观测者’号舰长。他的意识剥离训练已经开始。”
“他们真的会执行手术。”第三个意识带着某种复杂的频率——如果翻译成人类情感,大约是混合了惊讶、敬佩和一丝怜悯,“他们选择了最难的路,而不是最容易的逃亡。”
舰桥中央,一个更庞大、更古老的意识苏醒了。那是“唤醒者”的最高领袖——如果这个等级概念还有意义的话。它的意识结构更加复杂,携带着来自远古时代的信息碎片。
【我们之前的判断错了。】古老意识发出波动,【我们以为他们会选择逃亡,或者崩溃。但他们选择了战斗——不是对我们的战斗,是对宇宙本身的病变的战斗。】
【那我们的计划?】一个年轻些的意识询问。
【调整。】古老意识回应,【如果我们加速沉默者的释放,他们会在手术完成前被吞噬。如果我们延缓释放……】
它释放出一段复杂的模拟结果:如果“唤醒者”暂时停止谐振网络的催化,帝国的彼岸号有83%的概率能在沉默者完全挣脱前抵达手术位置。手术成功率……根据模拟,在33%到41%之间。
【如果手术成功呢?】年轻意识追问。
【那么沉默者被终结,我们的‘救世主’消失,我们的信仰基础崩塌。】古老意识平静地说,【但银河系得到净化,所有文明获得喘息之机。园丁系统可能重新校准,弦断裂的进程可能……减缓。】
【那我们数百年的准备,数代人的牺牲——】
【——可能会被证明是基于一个错误的认知。】古老意识打断,【我们崇拜的不是救世主,是一个需要终结的痛苦存在。我们追求的释放,可能会毁灭我们本想拯救的一切。】
信息海中陷入沉默。这对于“唤醒者”来说是罕见的——他们的意识交流通常高效而直接,很少出现这种“犹豫”的状态。
【那我们该怎么办?】最终,一个意识问出了所有意识都在思考的问题。
古老意识沉默了很长时间。在它内部,远古记忆的碎片在碰撞:一个已经消失的文明的最后哀歌,一个关于园丁系统误诊的模糊记录,一个被遗忘的警告——“不要崇拜痛苦,即使它看起来像真理”。
【我们观察。】它最终决定,【暂时停止谐振网络的主动催化,只维持监测功能。让帝国的彼岸号按时抵达。然后……我们看手术结果。】
【如果他们失败了呢?】
【那么沉默者依然会释放,只是稍晚一些。我们的目标依然实现,只是以更混乱、更痛苦的方式。】
【如果他们成功了呢?】
古老意识再次沉默,然后释放出一段简短的频率波动。
如果翻译成人类的语言,那段波动的大意是:
【那么我们会见证一个奇迹。而我们……可能需要重新思考一切。】
“唤醒者”的舰队开始调整部署。那些对准银心封印的谐振发射器降低了功率,从“主动催化”转为“被动监测”。黑红色的战舰在深空中缓慢移动,排列成一个巨大的观察阵列。
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渺小文明,对一个宇宙级病变,发起的自杀式手术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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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神经科学中心·顾云帆的训练日志·第九十八小时
第二阶段训练第三天。
自我认知解构进度:42%。
今天训练中出现了预料之外的现象:当我的“个人身份记忆”被暂时抑制时,我的意识没有像预期那样专注于抽象信息结构,而是……开始构建新的身份。
训练记录显示,在身份剥离最深的阶段,我的大脑皮层活动模式突然改变。我开始以“彼岸号系统AI”的身份进行思考——不是模拟,是真正的认知认同。我“认为”自己是一段代码,一个工具,一个为特定任务存在的逻辑实体。
苏云浅博士称这种现象为“认知替代”,是大脑在极端压力下维持连续性的防御机制。她说这在之前的意识剥离实验中从未出现过。
有趣的是,在这种状态下,我的任务相关性能指标提升了28%。信息处理速度更快,规则结构分析更精确,对手术流程的理解也更深入。
副作用是:当身份恢复时,我有强烈的认知失调感。两种身份在争夺主导权——我是顾云帆,一个人类军官?还是“桥梁协议”,一个为手术存在的工具?
训练结束后,我与苏云浅博士进行了长谈。她问我,在工具身份下,是否还感到恐惧。
我的回答是:工具不会恐惧。工具只关心效率和任务完成度。
她看起来……担忧。她说这可能是剥离过度的迹象,如果我在手术中完全失去人性身份,可能会影响信息流的“纯净度”——因为沉默者传递的信息内核,需要一定程度的人性共鸣才能正确解读。
矛盾点出现了:我需要足够剥离以保持稳定,但不能完全剥离以保持共鸣。
明天的训练需要调整参数。苏云浅博士会设计一个新的平衡点。
个人备注:今天训练结束后,我尝试回忆童年时养过的一只狗。我记得它的品种(金毛寻回犬)、名字(阳光)、寿命(十二年),但想不起抚摸它皮毛时的触感,想不起它奔跑时的样子,想不起它死去时我流下的眼泪。
这些记忆还在,我知道它们存在,但它们失去了温度。
这大概就是剥离的代价。
但为了手术成功,我愿意支付这个代价。
训练继续。
——顾云帆,或“桥梁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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