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黑侠愕然：“纵然你们如今疏远，见死不救岂是你荆轲作风？在我记忆中，你向来是仗义疏侠的豪杰。”
这番评价未能令荆轲欣慰，反觉束缚。
对方未曾察觉他神色的微妙变化，继续说道：“若是往日的你，即便拼上性命也定会救援兄弟。”
“即便是素昧平生的寻常人，若与你有些缘分，你亦会出手相助。”
“可如今，你却变得这般冷硬。”
六指黑侠广袖一拂，语带锋芒：“我本该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
“但如今的你，陌生得令我心惊。”
“你如此敬重那位江先生，究竟是真心钦慕，还是早已被他的言论改变了心性？我实在分辨不清。”
“因此，我决意依原定计划行事。”
荆轲面露诧异，未料方才一番言语竟徒劳无功。
明明已见说服对方的契机，却在提及不愿营救燕丹时功亏一篑。
他心中泛起无力之感，实则并非不愿施救，而是欲寻他法。
此刻对方的答复却令他如鲠在喉。
恰如江暮云所言，墨家众人总将虚无的重担压于己身，终生困于桎梏，至死未尝解脱。
从前的自己，不亦是如此？
自以为行事坦荡，无愧天地，却因立场相左而遭诟病。
既至此境，唯有一诉肺腑。
他执礼言道：“巨子容禀，适才所言未尽其意。
我非不愿救燕丹，实因咸阳乃虎狼之地，纵使我墨家精锐尽出，亦难敌秦宫高手如云。
更何况燕丹囚禁之处尚未探明，若抵咸阳时秦王已下处决令，莫非我等还要强闯咸阳宫？”
“此等考量虽非墨家弟子应为，却是我肺腑之忧。”
六指黑侠冷眼相询：“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救燕丹可还有转圜之机？”
荆轲斩钉截铁道：“确有良策，唯恐巨子不肯采纳。”
对方冷哼一声：“但教能救燕丹，任何法子我都愿一试。
若你之策果胜过我墨家众议，依计而行又何妨。”
闻得此言，荆轲终是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从六指黑侠的言辞之间，他能察觉到对方并未全然相信自己。
然而为了问心无愧，
他还是将心中的念头坦然道出。
“巨子，我的建议是去寻江先生。”
“只要他愿意相助，燕丹的安危便不成问题。”
提及江暮云时，荆轲神情间满是敬仰，
就连六指黑侠也不由感到讶异——荆轲对他向来恭敬多于钦佩，
可一说到江暮云，却仿佛那人是他此生唯一无可取代的存在。
这般态度让六指黑侠隐隐觉得不安。
那位说书人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让江湖中这么多人甘心听命、无怨无悔？
这般号召力，简直胜过诸子百家任何一派。
他在心悸之余，又感到几分荒唐。
如今燕丹生死未卜，荆轲竟还提议去找那位江先生？
六指黑侠一拂袖，摇头叹道：“荆轲，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荆轲苦笑着问：“巨子仍觉得我所言不实？还是认为江先生不值得信任，不愿采纳我的建议？”
六指黑侠不愿让荆轲过于难堪，只摇头道：“并非如此。
此事我还需与几位长老商议，究竟是去新郑，还是直奔咸阳。”
荆轲闻言沉吟片刻，不再多疑。
毕竟墨家机关兽迅捷非常，
若乘它前往，路途时间将大幅缩短，远非骑马能比。
他遂向六指黑侠拱手道：“巨子，那我先告退了。”
“若有任何我能效力之处，尽管吩咐。”
他言下之意，是自己可作向导，领众人前往新郑寻江暮云。
何况，
他也已许久未听江先生说书，
或许此行正能赶上下一场。
想到此，荆轲心中泛起一丝期待。
六指黑侠的心思远比表面看起来深沉。
他嘴上应承了请求，说要考虑考虑。
暗地里却早已有了另一番打算。
六指黑侠摆了摆手，说道：“好，你先退下吧。”
“有事我再找你。”
“是，巨子。”
荆轲始终把墨家当作自己的家。
因此并未多作防备。
回到住处。
他看见房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长发随风轻扬，周身透着一股清冷气息。
一见那背影。
他嘴角便不自觉浮起笑意——那是他此生难得的知己。
这一路同行。
虽说相识的时间远不及与燕丹长久，
却早已将对方视为一生挚友。
荆轲刚踏入房门，高渐离便已察觉。
他转过身，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解。
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莫非是巨子为难你？”
他与荆轲心意相通，虽相识不久，却早已视彼此为生死之交。
更何况。
自踏入墨家以来，他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恨不得立刻离开。
但想到荆轲身为墨家弟子，若不强留，反倒让他为难。
只好将这份冲动按捺于心。
荆轲摇了摇头。
席地而坐。
对他说道：“巨子并未为难我，只是不信我所说的话罢了。”
高渐离也在他对面坐下，淡然道：“既然不信，又何必多言。”
“这世上，本就不是谁都能懂你。”
听到这里。
荆轲不禁笑了，说道：“是，你我相知，自然心意相通。”
“可巨子肩负的太多。”
“他为墨家考量，怀疑我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不该认为，我已不念与燕丹的兄弟之情。”
“若真无情，我又何必急着赶回墨家。”
当初得知燕丹擅自带人前往秦国行刺，他们曾极力劝阻。
未果之后，才匆匆返回墨家。
如今他们得到了什么？除了众人的猜疑，再无其他。
高渐离轻轻蹙眉。
他素来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困惑，甚至带着几分冷峻。
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留在墨家？”
“若你心中只有燕丹这一个兄弟，为何不亲自去救他？”
“凭你我的武艺，前往咸阳一试，未必没有机会。”
高渐离虽外表冷漠，骨子里却流淌着侠义的热血。
听他这般说。
荆轲心中欣慰，却仍是摇头。
“小高，你与我不同。
你不属墨家，不必卷入这潭浑水。”
“况且救燕丹的计策，我已禀明巨子。”
“他若应允，我们自可相助。”
“若不答应，我们贸然行动也是徒劳。”
“你不该涉足其中。”
高渐离对这些危险不以为意。
只追问道：“你是如何对巨子说的？”
荆轲淡然道：“很简单。
我说要去找江先生，他定能指明救燕丹的法子。”
“若他愿意相助，燕丹性命可保。”
“若他不愿，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
高渐离又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不听你劝，执意要带墨家子弟去咸阳？”
荆轲点头：“正是。
此举只会让墨家与秦国的恩怨更深。
如今秦国之强，你我都有目共睹。”
“若是将来······”
说到此处，荆轲欲言又止。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秦国的未来，我也无从知晓。”
高渐离却打断他：“不，我们知道的。”
“当初江先生单独面见秦王嬴政。”
“虽未闻其详，但从秦王的神情可见，他内心压抑着难言的激动。”
“这说明江先生已将秦国的命运尽数相告。”
“他如此欣喜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荆轲脸上掠过惊诧。
“你是说······”
“将来秦国当真会······”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完，但高渐离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高渐离轻轻点头。
带着几分无奈，他低声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江先生既然开了口，我相信他自有道理，不会妄言。”
“正因如此，我才问你，是否还执意去救燕丹。
你与他之间的兄弟情分，恐怕也走到了尽头。”
“若你还顾念昔日情谊，不妨将你的想法告诉墨家巨子。
至于他们是否答应，我们左右不了。”
“终究，我们只有两人。”
“能力有限，能做的实在不多。”
荆轲沉默片刻。
终于，他起身说道：“罢了，就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燕丹。”
“不论如何，我们曾为兄弟，我无法坐视他死在咸阳。”
高渐离也站了起来，与他并肩而立：“你既已决定，我自当相随。”
“既是兄弟，就该共进退。”
荆轲心中动容，说道：“好！你我兄弟，一同面对。”
两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
此生能得如此知己，又有何憾！
此时，另一边。
六指黑侠再次召集了之前那几位长老。
众人落座后，纷纷开口问道：
“巨子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莫非关于营救燕丹一事，已有新的决议？”
“方才见荆轲来过，神色有异，他是否提出了救燕丹的计策？”
“不错，荆轲少年英勇，想必有些主意吧。”
然而，六指黑侠只是摇头。
他语气沉重地说道：“你们都想错了。
荆轲确实提了一个救燕丹的办法，但我并不信它可行。”
长老们面面相觑，疑惑更甚。
“巨子，荆轲到底说了什么方法？”
六指黑侠叹了口气，说道：“他说的方法，你们听了也会觉得荒唐。”
“他竟说，要我们去找新郑那位说书先生。”
“你们说，这事能当真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露惊异之色。
随即，有人一拍桌案，怒道：“简直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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