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改变了整个局势。
他带来的不仅是一剑毙敌的凌厉，更是一种无形的、属于官家权力的威慑。那些原本如同傀儡般悍不畏死的灰衣守卫，在看清来人是知府陆绎后，动作明显出现了迟疑和僵硬，空洞的眼神里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源自本能的畏惧。
那两只被“清光符”所伤的强大灵仆，悬浮在半空，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猩红的目光在苏晚和陆绎之间逡巡，却不敢再轻易上前。洞口深处那股阴冷暴戾的精神波动，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带着强烈的不甘与忌惮，却终究没有再次爆发。
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苏晚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迅速后退几步，与陆绎和那些包围者都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她胸口微微起伏，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陆绎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一直尾随？他出手相助，目的何在？那句“赏石观星”的嘲讽，又包含了多少深意？
她抬眼看向那个立于月光下的靛蓝身影。他持剑的姿态闲适，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但那剑尖垂落处，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正缓缓凝聚、滴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看来，”陆绎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些僵立的灰衣守卫和空中徘徊的灵仆，最终落在苏晚身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姜小姐的‘梦魇’，颇为凶险，都追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苏晚心知，此刻再装柔弱毫无意义。陆绎目睹了她与邪祟守卫交手，看到了她远超常人的冷静与应对能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迎上陆绎的目光，声音因之前的打斗而微哑，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冷静：“若非大人及时出手，民女恐怕已成了这乱石堆中的又一缕冤魂。只是不知，大人是恰好路过，还是……早有预料？”
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摊牌。既然隐藏不住，不如把问题抛回去。
陆绎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他没有回答苏晚的问题，反而提步，缓缓走向那个仍然敞开的、黑黢黢的洞口。他所过之处，那些灰衣守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让开一条道路，连空中的灵仆都畏惧地升高了些许。
他走到洞口边缘，停下脚步，低头朝里面望了一眼。浓郁的阴邪之气扑面而来，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哭声？铁链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苏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还是……堆积如山的‘香火’？”
苏晚心中剧震！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知道李木匠透露的细节，知道这里面可能囚禁着人！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看着她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碰壁，看着她今晚踏入这个明显的陷阱！
一股被戏弄的怒意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寒的警惕。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大人既然知晓，为何纵容至此？”苏晚忍不住质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表演，也夹杂着真实的情绪。
陆绎终于转过身，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显得那双眸子愈发深邃难测。“纵容？”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姜小姐以为，撕破脸皮，血流成河，就是解决之道？”
他目光扫过那些眼神空洞的灰衣守卫：“他们，曾经也是青州的百姓，父母的孩子。如今，不过是行尸走肉。”他又看向那幽深的洞口：“里面的，或许还有救。打草惊蛇，逼得对方狗急跳墙，玉石俱焚，就是你想看到的？”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像一把刀子，剖开了理想化的表象。苏晚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陆绎考虑的是更残酷、也更实际的层面。城隍庙的势力盘根错节，信徒众多，一旦强行清剿，引发的动荡和伤亡难以估量。
“那大人之意……”苏晚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他既然现身，绝不会只是为了说教。
陆绎手腕一翻，长剑归鞘，发出清脆的铮鸣。他踱步回到苏晚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带着压迫感的气息。
“本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其连根拔起，而又不引起太大动荡的‘契机’。”他低头，凝视着苏晚的眼睛，仿佛要看清她灵魂最深处的想法，“而你，姜月微，或者说……苏晚，你这个意外的‘变数’，或许就是那个契机。”
苏晚瞳孔骤缩！他果然连她并非原主都有所猜测！
“你需要证据，需要摸清其核心所在，需要找到既能定罪又能安抚民心的突破口。”陆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而本官，可以给你提供一定的……便利，以及，在你玩火自焚时，保住你性命的可能。”
“条件呢？”苏晚直接问道。与虎谋皮，岂能无代价？
“条件就是，”陆绎微微俯身，声音几不可闻，却字字清晰，“你查到的一切，需优先告知本官。你的行动，需在本官掌控之内。以及……必要时，充当诱饵，引蛇出洞。”
赤裸裸的利用！他要将她作为一把锋利的刀，去刺探他最想知道的真相，却又将刀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随时可以舍弃。
苏晚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庞，心中寒意弥漫。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交易。她将失去大部分的自主权，彻底成为陆绎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生死皆系于他一念之间。
但是，拒绝呢？独自面对城隍庙无休止的追杀和陆绎可能随之而来的打压？她有能力在两大势力的夹击下存活并完成任务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她没有选择。
苏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她迎上陆绎审视的目光，缓缓道：“好。但我也有一个条件——若发现无辜者，需尽力营救。若时机成熟，大人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拖延清剿。”
陆绎直起身，对于她提出的条件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可以。”
他抬手，将一件冰凉的事物抛给苏晚。是那枚他之前赠送的玉佩。
“拿着它，关键时刻，或可保你一命。”他转身，不再看苏晚，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记住你的承诺。若有异动，后果自负。”
说完，他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乱石堆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些灰衣守卫和灵仆，在陆绎离开后，也如同收到指令般，迅速抬起同伴的尸体，退回洞口。那块巨大的岩石再次缓缓移动，将洞口严丝合缝地掩盖，一切恢复原状，只剩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苏晚独自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握着那枚温润却沉重的玉佩，看着恢复死寂的乱石堆，心中没有一丝轻松。
与虎谋皮，方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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