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轩的玉台静卧于百年灵竹环抱之中,青石板面泛着温润的包浆光泽,边缘处蔓延着几许淡紫苔痕,皆是岁月沉淀的印记。台中央,那只紫砂壶与数十枚小玉盏完好如初——当年被文瑶以灵雾封存,如今启封,依旧漾着淡淡灵气。周遭霜双笙月竹愈发粗壮,枝叶交错,蔽日遮天,阳光自叶隙筛落,化作细碎金斑,在玉台上与摇曳竹影交织成流动的光纹。竹露顺翠叶尖悄然滴落,坠在台旁青石上,叮咚清响,宛如天然琴韵。
君青筠手提素竹篮,步履轻缓,走向竹林深处采集竹露。素白衣袂拂过茵茵青草,她指尖轻拈叶梢,晶莹露珠便顺势滑落,坠入篮中玉瓶,漾开圈圈细微涟漪。竹露凝着灵竹的清润与晨雾的微凉,触手沁心,正是煮茶的上佳之水。她动作轻柔娴雅,一如昔年在神界竹下烹茶的模样,眉目间笑意恬淡,长发随风轻扬,几缕青丝贴附颊边,衬得神色愈显温婉。
云缥筱随在其后,手中捧着文瑶取出的百年灵茶。陶罐紫砂质地,外刻细密竹纹,启盖时,一股醇厚茶香便漫溢而出,融着竹露的清冽,在空气里缓缓弥漫。此茶乃是文瑶当年亲手炒制的灵竹嫩芽与桂花窨制而成,以玉盒封存于玉台暗格,百年间受灵竹灵气滋养,香气愈发内敛绵长。
“玉台旁的竹露最是清甜。”君青筠止步,指尖轻点一株新竹梢头,那里正凝着一串饱满露珠,“从前教你煮茶时,总爱采这里的。”
云缥筱上前,为她拨开斜伸的竹枝,异色瞳中漾满温柔笑意:“记得。你说竹梢之露染过月华,煮出的茶汤最为温润。”
二人相视而笑,眼底默契流转。百年光阴并未湮没那些零碎温暖的记忆,此刻如竹露般清澈浮现,悄然温熨着彼此心田。
回到玉台旁,离天、离湘与文瑶早已安然围坐。离天坐于西侧,手中摩挲着一只旧茶杯,神色间隐含期待;离湘挨着文瑶,指尖轻叩台面,眼中雀跃难掩;文瑶则正细心擦拭着小玉盏,动作温柔而虔敬,如待故人。
君青筠将玉瓶中竹露徐徐注入紫砂壶,水击壶壁,清音泠泠。她又接过云缥筱手中茶罐,取适量茶叶倾入壶中,叶片遇水徐徐舒展,漾开淡淡绿意。云缥筱抬掌,聚一缕柔和战神之力化无形之火,缭绕壶底,文火慢煎。
茶香渐次升腾,初是淡淡竹韵,继而桂花清甜悄然浮现,终交融成一脉醇厚绵长的香气,弥漫整个竹海。风穿林而过,携香远送,引得远处弟子纷纷侧目,脸上尽是向往之色。
“这茶,比神界的月华茶多了几分思念的滋味。”君青筠执壶,琥珀色茶汤自壶嘴缓流,注入小玉盏中,热气氤氲,朦胧了眉眼。她将茶盏一一奉至四人面前,笑意温柔,“尝尝看,可还是旧时味道。”
离天率先举盏,轻啜一口。茶汤清甜,灵竹的润泽与桂花的芬芳交融,顺喉而下,一股温润灵气于体内流转,瞬时唤起百年记忆。他放下茶盏,眼中感慨万千:“仍是当年滋味,却又添了几分岁月沉淀。”昔日竹下烹茶之景历历在目,而今物是人依旧,茶香如故,心中百味杂陈,怀念、欣慰与时光带来的沧桑感交织涌动。
离湘捧盏小口啜饮,眸子倏然亮起:“真好喝!比我这些年煮的茶清甜多了!”她放下茶盏,语速轻快如珠落玉盘,“仙尊您不知,这些年我教导弟子练剑,趣事可多了。有个小弟子天资极佳,就是性子毛躁,练剑总偷懒,我罚他在竹下抄录《太阴剑谱》,谁知抄着抄着,竟悟出了剑招精髓,如今已是宗门栋梁了!”
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平日掌门的沉稳此刻尽褪,露出少女般的活泼神采。“还有一回,弟子们偷下山历练,遇见一只受伤的灵鹿,便带回宗门医治。没承想那灵鹿竟是山林守护灵,伤愈后赠了我们许多灵草——如今宗门药圃里,不少珍品都是它所赠呢!”
君青筠凝神倾听,眼中欣慰满盈:“你教得极好,既传了剑法,亦授了仁心。”
文瑶也轻轻放下茶盏,柔声道:“主上,这些年我打理金殿,每日皆会擦拭信物,亦不忘煮上一壶灵茶,一如往昔。”声线温柔缱绻,“魔宫弟子们都很乖巧,我还教他们绣竹纹,如今许多孩子的绣工已十分出色。对了,我在金殿后院种了一片桂花,每年秋日,花香满宫,我总想着……待你们归来,定能闻到。”
她微顿,眼中掠过一丝羞涩:“我还做了许多豆沙糖糕,存在玉盒里,以灵气养护着,专等你们回来品尝。”
云缥筱闻言,眼中笑意深蕴:“好,稍后定要好好品评你的手艺。”
离天饮了口茶,接道:“这百年间,凡间大抵风调雨顺,除却几次小股黑气异动,并无大灾。每逢黑气现世,我与文烈便联手肃清,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对二位的感念日益深厚。白玉碑碣前香火从未断绝,每逢初一十五,皆有百姓自发祭拜。”
文烈放下茶盏,语气沉定:“边境结界日益稳固。我依魔尊嘱托,将战神魔气融入结界,与云渺宗太阴灵气交织,成双重屏障。这些年来,无邪祟可破。离痕天与云渺宗修士相处融洽,共守此方天地。”他略顿,眼中闪过一丝自豪,“我的弟子们皆已长成,多能独当一面,边境巡查多由他们担着,我也能常回魔宫走动了。”
四人娓娓道来,百年间的点滴琐细、艰辛喜悦、坚守成长,皆在茶烟中缓缓铺展。君青筠与云缥筱静聆,偶而温言相询,眼中满是牵挂与欣慰。他们从离湘的话语里听见宗门的兴盛,从文瑶的叙述中感受魔宫的温馨,从离天与文烈的汇报里望见苍生的安宁——这正是当年他们不惜一切所要守护的景象。
茶烟袅袅,竹影婆娑,日影渐西,将六人身影拉得修长。君青筠为众人续茶,动作轻柔依旧,目光流转间,恰与云缥筱望来的眼神相遇。二人目光于空中交汇,无须言语,已有跨越百年的默契与深情静静流淌。
云缥筱凝望君青筠温柔的侧颜,夕晖轻镀其面,漾开淡淡光晕,眉目间俱是恬静幸福。他心中涌起满盈的满足,想起昔年凡间烽火里,总念着战事毕后陪她煮茶、看竹影、守太平——如今此愿终得圆满。“从前总想着,战事终了,便陪你煮茶,”他声线低沉缱绻,含着一丝慨然,“如今终是如愿了。”
君青筠回眸望他,眼中笑意如月华倾泻,温柔明亮:“是啊。往后日日陪你煮茶,看竹影,守这安宁人间。”声音清润而坚定,满怀对未来的无限期盼,“再无战火,再无别离。唯有我们,唯有他们,唯有这太平盛世。”
离天、离湘与文瑶望着二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眼中尽是欣慰。他们知晓,两位尊上历经两世纠缠、百年分离,如今终得相守,此乃他们应得的圆满。
风过竹海,叶声沙沙,似在为他们轻声祝祷。茶香依旧氤氲,融着竹韵桂芬,沁人心脾。六人围坐玉台,继续诉说往日趣事,分享心中欢欣,气氛温馨融洽,亲昵如一家人。
此一日,无神凡之隔,无正邪之界,唯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细水长流的温情、跨越百年的深挚情谊。竹下煮茶,故人叙旧,这平凡而温暖的场景,成了霜月轩最动人的画卷,亦成了他们心中最为珍贵的忆念。
夕阳西沉,余晖染透竹海,泛开金紫交织的辉光。六人仍围坐玉台旁,笑语与竹影相和,悠悠回荡在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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