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一早,老赵蹲在打麦场边,捏起一撮土在指间捻开。
“地皮干了,”他皱眉,“底下还软,潮气没散尽。”
柳时安正要问,老赵已经起身:“青文,带人去搬几筐麦糠来!”
“麦糠?”柳时安不解,“那不和麦子混了?”
“混了也得铺!”老赵斩钉截铁,“麦糠轻,能吸潮隔湿。
先保住粮食不霉,等最后收的时候连糠带麦一块儿上风车,一扬就分开——总比看着粮食烂在地里强!”
青文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个庄户汉子扛来几大筐金黄色的陈年麦糠。
“撒匀称些,”青文边示范边对帮忙的同窗说,“像给炕铺褥子,不能这儿厚那儿薄。
厚了浪费,薄了隔不住潮气。”他弯腰抓起一把糠,从指缝间缓缓漏下,“瞧,这个厚度正好。”
王衡学着样子撒糠,却总是一撒一大把,弄得自己满头满脸都是,惹得众人发笑。
谢远山默默观察着青文的动作,也拿起木锨试着将堆积的糠推开,动作虽生疏,却格外认真。
谢远山看着铺满麦糠的场地,忽然低声对身旁的张岳说:“以往只知粮仓里分类清楚,却不知从地里到仓里,中间要经过多少这般……权宜之计。”
张岳默然点头。
第一批确定干透的麦子被小心地从离地席上装入麻袋,青文仔细检查每个袋口是否扎紧。
“扎口要留个活结,既防洒漏,往后倒粮时也容易解开。”
扎好口的袋子暂时堆放在仓房门口通风处。那些未完全干透的麦子,则被转移到了铺着麦糠的场地上。
“这些还得晒多久?”谢远山看着被摊开的、颜色略深的麦粒问。
青文抓起一把,在手里掂了掂:“看天气。如果日头一直像今儿这么好,再有一天就差不多了。”
“摊薄些,”青文提醒正在铺麦的柳时安,“底下这层糠是隔潮的,翻耙的时候留心。
主要翻动麦粒,让底下带潮气的也能晒着,但尽量别把底下的糠翻上来。”
柳时安咧嘴一笑,手下动作放轻了些:“晓得晓得!咱们这‘糠上铺麦,麦下隔糠’,也算跟老天爷斗智斗勇了!”
不远处的老农听见,直起腰来呵呵笑:“后生,庄稼人的法子,都是跟老天爷斗出来的。
啥奇观不奇观,能多存下一口粮,就是好法子!”
第九日,大部分麦子都已安全转移至场上。
午后阳光最烈时,老赵拎来一桶井水,水里漂着几个洗净的菜瓜。“后生们,歇会儿,啃口瓜!”
众人围坐在树荫下,接过沁凉的菜瓜大口啃着。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瓜汁清甜,仿佛能洗去一身燥热。
青文没急着吃,先看了看天色,蓝天上飘着几朵絮状白云,。
“赵伯,看那云,像鱼鳞似的。”
老赵眯眼瞧了瞧,咂咂嘴:“嗯,今个天不赖,不像要变天的样子。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话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江西舟盯着老农翻耙的手看了半晌,低声对身旁张岳说:“张兄,你发现没?他每翻三下,手腕要悄悄抖一下。”
张岳仔细看了会,点头道:“是了,这一抖,该是把挂在耙齿上的糠抖落下去,免得带到麦子上来。”
青文经过听见这话,接口道:“两位兄长看得真细。老把式们常说‘翻麦不翻糠’,说的就是这个巧劲。”
江西舟若有所思:“所以这隔潮的糠,既要它在底下起作用,又不能让它碍着上面麦子见光透气……
难为这些农人能想出这样周全的法子。”
旁边翻耙的老农听见,憨厚地笑了笑:“啥周全不周全的,都是被往年霉坏的粮食逼出来的笨法子!”
午后,老赵巡视一圈,露出放松的笑容:“成了!再晒个半日,地气也该散干净了。
明儿个最后扬一遍,就能干干净净入仓了。”
傍晚,院里茶香袅袅。陆先生听众人说完“铺糠隔潮”的事,缓缓放下茶碗。
“这几日,尔等亲身体味了稼穑艰难。”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晒黑的脸,
“然农人之苦,岂止于此?待粮食归仓,便要迎来另一重关口。”
“先生是说……缴纳税粮?”张岳轻声问。
“正是。”陆先生颔首,“但有一事需先言明。
老夫功名在身,按朝廷制度,名下田产纳粮,胥吏多少会给些薄面,与寻常农户境遇大不相同。”
“优免?”
“不错。”陆先生看谢远山一眼,“故老夫庄上纳粮,尔等看不到真实的小农境遇。”
他看向青文:“你来说说,真正的农户纳粮是何情形?”
青文放下茶碗,沉默片刻才开口:“要排长队。胥吏验粮极严,同样的麦子,他说潮便是潮,说瘪便是瘪。
‘淋尖踢斛’总是有的……”他顿了顿,“有时还得额外预备些‘辛苦钱’,不然便一日半日地耗着你。”
院子里静了静。
“所以明日,老夫不带你们看庄上纳粮,而是去五里外官道旁的社仓纳粮点。
你们躲在远处树荫下,静观真正的农户如何缴粮。”
“先生,此举是否……”
“于法无碍,于理应当。”
陆先生正色道,“读书人若不知民间真实疾苦,只活在优免薄面之下,将来为官作宰,如何能体恤下情?”
他站起身:“今夜都早些歇息。明日寅时末动身——纳粮的农人,往往星夜便出门赶路了。”
夜色渐浓。学子们躺在通铺上,无人说话。
王衡翻了个身,小声问:“远山,你家……纳粮时也要这样‘打点’吗?”
黑暗中,谢远山沉默良久。
他想起家中管事提过的“折色”、“茶课”,还有那些与官府往来的账目名目。
那些对他而言曾是枯燥的数字和模糊的概念,此刻却突然有了重量。
它们连接的,或许正是眼前这晒场,是青文口中那漫长的队伍和苛刻的挑剔。
“是不相同。”他最终低声道,声音在寂静中有些干涩,
“家中纳的,多是折银,或是以茶抵赋。
自有管事与衙门吏员交接……具体如何,我以往……不曾细问过。”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热。
张岳在另一头轻轻叹了口气。柳时安则咕哝了一句:“怪不得。”
他翻了个身问道:“青文,你明天……要不要紧?”
青文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不要紧。只是……记得我爹每次纳粮回来,总是愁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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