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养心殿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沉滞压抑的空气。
楚帝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御案上,两份奏章并排而放,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剑锋所指,皆是朝堂之上最显赫的权臣之一。
一份,是内阁首辅刘文正领衔,十余名御史、给事中联名的奏本。
字字铿锵,直指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拱:结党营私,操纵言路,纵容家奴为祸地方,更翻出二十七年前青萍书院旧案,影射其间多有冤情,乃高拱为排除异己、罗织构陷所致!
奏本后附有数份“新发现”的“旧证”——一份残破的血书,字迹模糊却依稀可辨“冤”、“屈”、“青萍”等字;一份泛黄的胥吏私录,记载当年抄家时某些物品的去向蹊跷;甚至还有一封据称是已故某位参与旧案审查询问的低阶官员的私信抄件,言语间对当年定案依据流露出疑虑。
真伪难辨,却足以引人遐思。
另一份,则是巡按御史李振的密奏。
语气相对克制,详述青州见闻:地方豪绅与官府勾结、生员仗义反遭迫害、杀手连环行刺、乃至疑似宫内禁药流出……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奏本中虽未直接指认高拱,但其门生钱世荣的供状、狴犴巡的出手、以及那份刻意提及的、涉及边镇粮饷的黑账模糊条目,无不将线索引向那位权倾朝野的左都御史。
李振的笔触冷静,却于细微处暗藏机锋,尤其在对边镇旧账与青州新案某些“巧合”的关联提出疑问时,更是意味深长。
两份奏章,一明一暗,一猛一稳,却如同两把铁钳,死死扼向了高拱的咽喉。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垂手侍立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雕木塑。
楚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份来自青州的、装着钱世荣黑账原件的密匣上敲击着。
他已经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那些冰冷的数字、隐晦的代号、指向不明的巨额资金流向,像一张巨大的、污秽的网,虽然无法直接网住那条最深的大鱼,却足以让他看清这潭水有多深,多脏。
许久,楚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沉:“王瑾。”
“老奴在。”王瑾立刻躬身。
“高拱现在何处?”
“回皇上,高大人应在都察院值房。”
“宣他。”楚帝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就来。另外,传刘文正、骆思恭一并觐见。”
“老奴遵旨。”王瑾心中凛然,知道风暴即将降临,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安排。
都察院·左都御史值房
高拱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面前的茶早已冰凉,他却毫无所觉。
值房内炉火温暖,他却感到一种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
京中的风声鹤唳,他岂能不知?
刘文正那边的联名攻讦,李振秘而不发的奏章,甚至北镇抚司异常调动的人手……一切迹象都表明,那把悬顶之剑,正在加速落下。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启动了“蛰”计划,不惜代价灭口,试图斩断所有线索。
但青州传来的消息令人绝望:回春堂刺杀失败,“画皮”的人折了进去;强攻大牢灭口钱世荣的行动,更是撞上了北镇抚司的铁板,死伤惨重,未能得手!
那个陈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让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而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一些关于“青萍旧案”的、他本以为早已彻底湮灭的“残渣”,竟然又开始在暗中流传!
虽然模糊不清,难以作为实证,但其出现的时机和指向,恶毒无比!
这绝不是巧合!
是谁?
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刘文正?周正清?
还是那个该死的、怎么都弄不死的陈策?!
就在他心绪不宁、烦躁暴怒之际,值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小太监尖细而清晰的通传声:
“陛下口谕:宣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拱,即刻养心殿见驾——”
来了!
高拱猛地站起身,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慌乱与恐惧,整理了一下官袍,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威严与沉静。
越是此时,越不能露怯!
他迈步走出值房,跟着传旨太监,向着那座天下权力中心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养心殿
当高拱踏入养心殿时,发现内阁首辅刘文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已经垂手侍立在殿内。
刘文正面色沉静,眼神低垂。
骆思恭则一如既往地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猛虎,气息收敛,却令人不敢忽视。
御案后的楚帝,手中正拿着一份奏章,似乎看得颇为仔细。
殿内静得可怕。
“臣高拱,叩见陛下。”
高拱上前,依礼参拜,声音平稳。
楚帝没有立刻让他起身,也没有抬头,只是仿佛随口问道:“高爱卿,你可知青州之事?”
高拱心中猛地一沉,伏地道:“臣略有耳闻。听闻是一桩地方豪绅欺压良善、勾结官府之案,案情似乎颇为曲折。臣身为左都御史,未能及早察觉地方吏治败坏,致使生民冤屈,惊动圣听,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他先一步请罪,姿态放得极低,试图将事情定性为地方吏治问题。
楚帝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将手中的奏章轻轻放下:“哦?仅是地方吏治败坏?那为何朕听说,此事牵扯甚广,甚至与二十七年前的青萍旧案,以及……一些边镇陈年旧账,都有些关联?”
高拱头皮瞬间发麻,强自镇定道:“陛下明鉴!青萍旧案乃先帝钦定铁案,岂容宵小妄议?边镇粮饷调度,自有兵部与户部核查,臣从未插手。此必是有人见青州之案难以收场,便故意攀扯旧事,混淆视听,甚至妄图构陷朝臣,其心可诛!请陛下切勿听信谗言!”
“构陷?”楚帝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拿起另一份奏章,“那这份青州知县周正清呈上、经由北镇抚司核验的账册,以及其主簿钱世荣的白纸黑字画押口供,指认你为其幕后靠山,屡次命其处理脏银、打压异己,甚至此次为灭口而派出江湖死士狴犴巡行刺……也是构陷?”
高拱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陛下!此乃污蔑!绝对是污蔑!钱世荣此人,臣确有些印象,但其人品低劣,贪赃枉法,其言岂可轻信?定是其罪责难逃,便胡乱攀咬,意图脱罪!至于账册,更是无稽之谈!臣对天发誓,绝未指使其做下此等恶行!请陛下明察!”
他声音激动,带着被冤枉的愤懑,演技堪称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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