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如同一串被山风偶然拂响的风铃,清脆、灵动,不染半分尘埃。它仿佛拥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能轻易地穿透不周山那厚重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将一缕最纯粹的、属于生的喜悦直接送入听者的心底。
钟离的悟道之境,便被这缕突如其来的天真,轻轻地打断了。他没有半分不悦,那双刚刚从创造与温柔的法则海洋中收回神思的金眸,反而因此染上了一层更深的好奇。
他循着声音,信步向那处隐秘的山谷走去。步伐悄然无声,身形与周围的山石草木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不周山的一部分。
越是靠近,那股生机勃勃的气息便愈发浓郁。这山谷,仿佛是整座巍峨神山的心脏,是盘古大神所有造化之气最终的汇聚之地。谷中没有外界的奇花异草、仙葩灵根,只有最寻常的、叫不出名字的青草与野花,但它们却生长得异常繁茂,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瓣,都仿佛在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生命,充满了对活着这件事的欢喜。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谷中潺潺流过,溪水并非是灵气液化而成,就是最普通的山泉。但当钟离的神念探入其中时,却能感受到那每一滴水中,都蕴含着一丝能点化万物的、最精纯的生命道韵。
这里,是造化的圣地,是生命的摇篮。而就在那片如翡翠般柔软的草地之上,钟离终于看到了那笑声的源头。那是一幅,足以让世间所有画卷都黯然失色,足以让时间都为之驻足的、温馨而又和谐的画面。
一位少女,正跪坐在溪水边,神情专注而又充满了孩童般的喜悦。她身着一袭由最纯净的月光与云霞织就的素色长裙,一头如瀑布般柔顺的青丝,仅用一根翠绿的柳条随意地束着。她的容颜,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那并非是倾国倾城的美,而是一种更为本源的、与整个天地万物都完美契合的和谐之美。她的眉眼,仿佛是春天里最温柔的风;她的唇角,则噙着夏日里最甜美的笑。
此刻,她那双纤细白皙、仿佛是由最顶级的神玉雕琢而成的纤纤素手,正沾满了溪边的五色神泥。她的小嘴微微嘟着,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截小小的树枝,为手中那只刚刚捏好的、巴掌大小的泥老虎,画上最后一笔代表着“王”字的额纹。
那泥老虎,捏得歪歪扭扭,憨态可掬,与洪荒中那些威风凛凛的真老虎没有半分相似。然而,在少女那充满了爱意与喜悦的目光注视下,这只小小的泥老虎,竟仿佛真的拥有了生命!它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微弱的、但却真实存在的生的气息!
少女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随后举起那只沾满了泥巴的小老虎,对着不远处的一位青年,献宝似的、脆生生地喊道“嘻嘻,哥哥快看!我捏的这个小老虎,是不是比你昨天推演出的那个卦象,要好看多啦?”
钟离的目光,随之转向了那位被称作“哥哥”的青年。
青年盘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之上,与少女的灵动活泼截然不同,他显得沉静而又儒雅。他身着一袭与天空同色的蓝色长袍,一头墨色长发用一根古朴的玉簪束起,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他的膝上,横放着一张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古琴,琴弦似乎是以上古天蚕丝所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七彩光晕。而他的身前,则散乱地摆放着五十根由先天蓍草制成的算筹。
此刻,他正双目微闭,手指在那些算筹之间飞快地拨动、推演,仿佛在与整个宇宙的天机,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他周身,都笼罩在一股玄之又玄的、充满了“规律”的道韵之中。每一次算筹的起落,都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某种最底层的法则,随之共鸣。
听到少女的呼唤,青年那飞速推演的手指,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睁开双眼,那是一双仿佛蕴含了整片星空的、深邃而又智慧的眼眸。当他看向少女时,那份深邃与智慧,却瞬间融化,化为了充满了宠溺与无奈的温柔。
他看着少女手中那只歪歪扭扭的泥老虎,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那刚刚推演出的、代表着“天地否”的复杂卦象,竟是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随后才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嗯,女娲说得对。你这只老虎,充满了生机,远比我这枯燥的卦象,要好看多了。”
“那是自然!”被称为“女娲”的少女,得到了兄长的肯定,脸上立刻露出了骄傲的、如同小狐狸般得意的表情。她将小老虎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已经排成一排的泥小鸟、泥小鹿、泥小鱼的队伍里,随后又捧起一团新的五色神泥,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她新的创造。
而那位被称作“伏羲”的青年,则宠溺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回了自己身前的蓍草之上。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却多了一丝因妹妹的天真而染上的、淡淡的笑意。
……
钟离静静地,站在那山谷的入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到了极致,生怕惊扰了这幅画卷。
他竟是在这一刻,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温柔到了极致的力量,轻轻地触动了。这股力量,并非源于眼前这对兄妹那深不可测的、与生俱来的先天神圣跟脚,也并非源于他们身上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庞大的开天功德。
而是源于那份最纯粹的、最干净的、不染一丝一毫杂质的天真。
女娲在创造,但她的创造,并非是为了证道,并非是为了获取功德,甚至没有任何目的。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觉得有趣,她在享受着生命从自己手中诞生的、那份最原始的喜悦。
伏羲在推演,但他的推演并非是为了窥探天机,谋夺气运。他只是单纯地,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他想知道,日月为何轮转,星辰为何移动,万物生灭的背后,究竟遵循着怎样一种美妙的“规律”。
他们就像是两个刚刚得到了一件新奇玩具的孩子,正用自己最纯粹、最本能的方式,去探索着这个对他们而言,充满了无限可能的世界。
看着他们,钟离那双古井无波的金色眼眸,竟是出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轻微的恍惚。他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回到了那个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提瓦特。他看到了,在归离原的集会上,那位同样聪慧、同样热爱创造的尘之魔神,正兴高采烈地,向他展示着她最新发明的、奇形怪状的机关造物,眼中闪烁着与此刻的女娲,一般无二的、纯粹的喜悦。
“摩拉克斯,你看!我这个‘冲击波发生器’,是不是比你那些冷冰冰的岩枪,要有趣多了?”
……
他仿佛看到了,在天衡山巅的凉亭下,那位总是醉醺醺、却比谁都看得通透的吟游诗人,正一边拨动着琴弦,一边与他,探讨着“自由”与“秩序”的边界。那份对世界本源的探求,与此刻的伏羲,又是何其的相似。
“我说,老古董,契约的尽头,不就该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遵守,从而获得的、真正的自由吗?”
……
一幕幕早已被他刻意遗忘的、属于摩拉克斯的过往,如同被解开了封印的潮水涌上了他的心头。那颗自认为早已坚不可摧的帝君之心,竟是在此刻,泛起了一阵阵微弱的、带着一丝苦涩与怀念的酸楚。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他以一种绝对疏离的姿态,旁观着这个洪荒世界的风云变幻,评点着每一个角色的悲欢离合,却从未想过,要真正地,参与到这个“故事”之中。
可是现在……他的神念,不由自主地,从这片宁静的山谷,扩散了出去。他“看”到了自己来时路上的景象,那喷发的火山,那相互撕咬的凶兽,那东海之上祖龙霸道的意志,那南方不死火山元凤高傲的气息,那中央大地上始麒麟仁德之下的隐忧。
整个洪荒,就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滚水!无数的杀伐之气、怨恨之气、争斗之气,正在天地间汇聚、酝酿,形成了一股名为“量劫”的、无可阻挡的恐怖暗流!他虽不知这暗流最终会以何种方式爆发,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场足以席卷每一个生灵的巨大风暴,已然不远。
在这样一方残酷、野蛮、即将血流成河的天地里,这山谷中的一份天真,一份纯粹,又算得了什么?它就像是一件被精心烧制、完美无瑕的琉璃盏,却被随意地摆放在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脚下。是那般的脆弱,那般的不合时宜,那般的让人心碎。
钟离的心,猛地一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片宁静的山谷,被战火所吞噬;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银铃般的笑声,被悲怆的哭喊所取代。他仿佛看到了,那双纯净的眼眸,最终染上了世俗的哀伤与无奈。
他想起了归离原那漫天的尘沙,想起了那位最终消散在战火中的、最好的朋友。那是他身为摩拉克斯时,心中永远的、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曾与她签订了共同守护的契约,却最终,没能守护住她。
不该是这样的。历史,不该总是如此残酷地重复上演。一个念头,一个连钟离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完全不符合他“旁观者”身份的念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从他道心的最深处悄然滋生,并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疯狂地蔓延开来。
他那张数万年来都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是缓缓地绽放出了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微笑。那微笑之中,带着一丝对过往的怀念,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怜悯,更带着一份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他决定,要让这个故事,稍微地偏离一下剧本了。他不再做那冷眼旁观的观众。这一次,他要亲自入局,为这幅注定要被风暴撕碎的画卷,撑起一把能遮风挡雨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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