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芮使者的到来,如同在沸鼎之下投入一块寒冰,虽未能止沸,却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苏轶(扶苏)并未在戒备森严的议事堂接见,而是选在了西线一处可以望见远处衡山军大营轮廓的望楼之上。此地无遮无拦,风过旌旗猎猎,既显坦荡,亦含警示。
来者是吴芮麾下一位姓贾的谋士,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眼神灵活,未语先带三分笑,标准的说客模样。他登上望楼,先是对着苏轶恭敬行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楼下井然有序的守军和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弩炮,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外臣贾诩,奉衡山王之命,特来拜见苏泽主。”贾诩笑容可掬,“王爷拜读泽主手书,深感泽主护佑一方之赤诚,亦忧心时局之艰难。”
苏轶负手而立,目光依旧望着远方,语气平淡无波:“贾先生远来辛苦。云梦泽现状,先生有目共睹。北有豺狼,南有毒蛇,生死一线。不知衡山王殿下,‘三思’之后,作何决断?”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将压力给到对方。
贾诩脸上的笑容微僵,随即恢复自然,叹道:“王爷亦知泽主处境维艰,心中实有不忍。然项王钧旨在上,共敖王爷又是奉旨讨逆,我家王爷身处其间,实在为难。贸然介入,恐违项王之意,惹火烧身啊。”
“讨逆?”苏轶终于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射贾诩,“苏轶倒要请教,我云梦泽聚集流民,垦荒治水,精研百工,所产农具、舟船、药物,惠及周边,从不主动兴兵,何逆之有?共敖无端兴兵,杀我百姓,毁我家园,更勾结百越异族,屠戮同袍,此等行径,便是项王所言之‘义’吗?若此为义,那这‘逆’字,苏轶担了又何妨!”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凛然之气,让贾诩不由窒了一窒。
“泽主息怒。”贾诩连忙拱手,“王爷也知共敖行事过于酷烈,引百越入寇,更非仁者所为。只是……”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之色,“王爷虽有心,然麾下数万将士的粮饷,封国内外的舆情,乃至项王那边的态度,皆需考量。若无足够名分与……实惠,王爷实在难以向各方交代。”
图穷匕见。还是要好处。
苏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不知衡山王需要何等‘名分’与‘实惠’,才肯在这江淮之地,秉持一份公道?”
贾诩见苏轶似乎松口,精神一振,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之意,若云梦泽愿‘暂附’衡山国,奉王爷为尊,则王爷便可名正言顺,以调停内部分争、阻止外族入寇为由,出兵干预。届时,共敖亦无话可说。至于实惠……”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精光,“王爷素来仰慕云梦泽工匠之巧思,若得泽主允诺,日后云梦泽所出之新式军械、舟船、乃至某些特殊技艺,能优先供应衡山国,并以‘友邦’之价交易,则王爷倾力相助,亦不为过。”
“暂附”?奉其为尊?优先供应军械技艺?
这已不是交易,而是要云梦泽彻底放弃独立,沦为衡山国的附庸和兵工厂!比之前索要五十工匠,更为狠辣彻底!
苏轶静静地看着贾诩,目光深邃,仿佛要将他看穿。贾诩被看得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良久,苏轶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衡山王打得好算盘。空口白牙,便想吞并我云梦泽基业,将我万千军民心血,尽数收归囊中。莫非以为我云梦泽已是砧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不成?”
贾诩脸色一变,强笑道:“泽主何出此言?此乃合则两利之事。云梦泽得王爷庇护,可免覆灭之祸;王爷得云梦泽之助,可增衡山国力。岂不美哉?”
“美哉?”苏轶踏步上前,居高临下,逼视贾诩,“我云梦泽军民,可战死,不可屈膝!今日若附衡山,明日是否便要听调去攻汉王?后日是否便要向项王献上我工匠头颅?此等‘庇护’,不要也罢!”
他声音陡然提高,响彻望楼:“贾先生,你回去告诉衡山王!我云梦泽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共敖与百越之兵,我自当之!纵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会将祖宗传承、弟兄心血,拱手让人,更不会认贼作父,屈膝事仇!”
他抬手指向北方和南方:“你让王爷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我云梦泽子弟,是如何用血肉之躯,挡住共敖的铁蹄!看看我云梦泽的工匠,是如何在战火中,锻造守护家园的利器!也让他想想,今日坐视云梦泽覆灭,他日共敖与百越携胜之势,兵锋所指,下一个会是谁?!”
“送客!”
苏轶拂袖转身,不再看贾诩一眼。两名甲士上前,面无表情地对贾诩做出“请”的手势。
贾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万万没想到苏轶态度如此强硬决绝,竟将衡山王的条件斥为“认贼作父”。他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悻悻一拱手,在甲士“护送”下,狼狈离去。
望着贾诩远去的背影,一直守在旁边的青梧忧心道:“主公,如此强硬回绝,若吴芮恼羞成怒……”
“他不会。”苏轶语气肯定,目光依旧锐利,“我越是强硬,他越不敢轻举妄动。他若真有心与共敖合流,早已出兵,何必派使者前来试探?他是在赌,赌我们顶不住压力,会屈服。我今日让他看清我们的骨头有多硬,他反而要重新掂量,吞下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
“况且,”苏轶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青梧疑惑:“主公是指?”
“我给了他一个‘坐收渔利’的选择。”苏轶解释道,“我云梦泽与共敖、百越血战,无论谁胜谁负,必然两败俱伤。届时,吴芮以逸待劳,无论是收拾残局,接收云梦泽的遗产,还是趁机攻击受损的共敖,都游刃有余。这比他现在亲自下场,承担风险和骂名,要划算得多。”
青梧恍然大悟:“主公英明!如此一来,吴芮大概率会选择继续观望,我等只需专心应对南北之敌即可!”
“没错。”苏轶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杀声隐隐的南北两线,“现在,该让共敖和那些百越人,好好尝尝我云梦泽的‘待客之道’了。”
他之前的所有布置,所有隐忍,所有强硬,都是为了争取这个集中力量、先破强敌的战略窗口。吴芮的贪婪与谨慎,反而成了他可以利用的棋子。
这场以云梦泽存亡为注的惊天弈局,苏轶再次落下了一记险棋。而棋局的胜负,将很快在血与火的战场上,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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