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不同于基层的、某种更为凝练和复杂的气息。三个月的沉底调研结束，林枫省长返回省政府大院，但那股风尘仆仆的锐气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厚重的力量。
他没有立刻召开大会宣布调研成果，而是首先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两天。厚厚的调研笔记、各厅局报送的基础材料、政策研究室整理的国内外案例分析，堆满了宽大的办公桌。林枫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织工，要将这些纷繁复杂的线索，编织成一幅清晰的江东未来发展图景。
秘书何建平注意到，省长这两天的烟量略有增加，办公室的灯也总是亮到深夜。他知道，省长正在构思的，是一份将决定未来数年江东省发展路径的纲领性文件。
第三天上午，林枫首先召集了省政府政策研究室的核心骨干，进行了一次闭门务虚会。他没有让杨建业秘书长参加，意在创造一个更自由、更不受拘束的讨论环境。
“大家都看过初步的调研摘要了，”林枫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性，“我们今天不谈空话套话，就说说，这三个月，我们江东省，给我，也给各位，最突出的感受是什么？我们最大的家底是什么？最迫切的短板又是什么？”
起初，研究室的笔杆子们还有些拘谨，习惯于引经据典，准备从宏观理论入手。但林枫几次打断，要求他们“用调研中看到的具体事例说话”，“用数据支撑观点”，“只说问题，先不谈成绩”。
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有人提到清远市产业转型的“形似神不似”，有人剖析永川国企改革的“深水区阻力”，有人担忧西部生态区的保护与发展矛盾，也有人尖锐指出几个地市在营商环境细节上的“表面文章”……
林枫认真倾听，不时插话追问，引导讨论走向深入。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带领助手们对江东省的经济肌体进行了一次全面的“会诊”。
“综合大家的看法，以及我个人的思考，”会议最后，林枫总结道，“我们江东，优势在于完整的产业体系、较好的区位条件、以及北阳等地的先发探索经验。但短板也同样明显：创新能力不足，尤其是核心技术创新；区域发展不平衡，城乡差距依然较大；营商环境仍有‘中梗阻’，市场主体活力未能充分激发；民生领域还有不少欠账；部分干部思想观念、能力作风与新阶段的要求不相适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所以，我们下一阶段政府工作的核心，就是要紧紧围绕‘高质量转型’这四个字做文章。这份总报告，必须体现这个核心，要有问题导向，更要有破解之策。”
务虚会结束后，林枫心中思路愈发清晰。他亲自执笔，开始撰写《关于江东省经济社会发展情况的调研与思考》报告的核心部分。他摒弃了常见的“八股文”格式，报告结构直指要害：
第一部分，用精炼的语言和最具代表性的数据、案例，全景式呈现调研所见，突出真问题、真症结。
第二部分，深入分析问题背后的深层次原因，特别是体制机制障碍和思想观念束缚。
第三部分，也是报告的重中之重，提出具有前瞻性和可操作性的“江东高质量发展行动纲要”初步构想，涵盖了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激发改革创新动力、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强生态文明建设、提升民生福祉水平、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推进政府治理现代化等八大方面。每一个方面，都不仅有原则性要求，更有具体的抓手和突破点建议。
比如，在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部分，他明确提出要实施“传统产业升级迭代”和“新兴产业抢滩布局”双轮驱动，并点出了几个需要重点突破的产业链环节。
在政府治理现代化部分，他特别强调了“数据赋能”和“基层减负增能”，要求深入研究如何利用大数据提升决策科学性和监管精准性，同时切实为基层干部松绑，让他们有更多精力抓落实、服务群众。
报告初稿完成后，林枫没有急于报送省委，而是先请几位副省长和关键厅局主要负责人小范围阅提意见。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既体现了对同僚的尊重，也是统一省政府内部思想的前奏。
果然，几位副省长看过报告后，反应各异。分管工信的副省长对产业升级部分击节叫好，认为“抓住了牛鼻子”；分管农业农村的副省长则对乡村振兴的务实举措表示支持，但也委婉提出资金保障的问题；而分管发展的副省长，则对报告中一些过于直白的问题揭示和改革力度，流露出些许担忧，暗示是否“步子可以更稳一点”。
林枫耐心听取了所有人的意见，对一些技术性细节做了修改，但在报告的核心判断和主要改革取向上，态度坚决。
“同志们，我们已经到了‘船到中流浪更急、人到半山路更陡’的时候。”在小范围讨论会上，林枫语气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不敢直面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不愿深化改革，就会错过最后的机遇。这份报告，不仅要让省委了解真实情况，更要表明我们省政府班子敢于担当、锐意进取的决心。”
统一了省政府内部的基本共识后，林枫才让杨建业将最终定稿的报告，正式报送省委陈启明书记，并抄送省委各位常委。
报告送出的那一刻，林枫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庄严肃穆的省委大院。他知道，这份凝聚了他三个月心血和思考的报告，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激起层层涟漪。陈启明书记会如何看？其他常委又会作何反应？报告中所描绘的图景，能否成为全省共同的行动纲领？这一切，都将是接下来省里高层政治棋局的核心议题。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调研的“下沉”阶段已经结束， 现在所处的 “上升”阶段，如何在更高层面的博弈中，将调研成果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施政举措，推动江东这艘大船沿着正确的航向破浪前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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