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逸堂”前厅,药香一如既往地氤氲不散。白芷坐于诊桌后,神情专注地为一位面色蜡黄、不住咳嗽的老妇人诊脉。老妇人衣着不算华贵,但料子尚可,手指关节粗大,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眉宇间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
“大娘,您这是心火郁结,加之偶感风寒,邪热犯肺,故而咳嗽不止,夜不能寐。”白芷松开手,声音温和如春风,“我给您开个方子,以清热化痰、宁心安神为主,吃上三剂看看。切记,莫要再忧思过甚,伤身哪。”
那老妇人闻言,眼圈竟微微泛红,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叹道:“白姑娘,您真是神医啊…一语就说中了。老婆子我这心里…堵得慌啊,实在是睡不着…”
白芷一边提笔写方子,一边柔声问道:“大娘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处?若信得过我,不妨说说,或许说出来,心里也能松快些。”她并非刻意打探,行医日久,深知心病还需心药医,倾听本身便是一剂良药。
老妇人见白芷态度真诚,又是免费为她诊治,心中感激,话匣子便打开了:“唉,不瞒姑娘,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兵部衙门里当个小小的书办,原本是个安生差事。可近来…不知怎的,总是魂不守舍,回到家里也长吁短叹,问他又不肯细说,只说衙门里事忙,压力大。”
白芷笔下不停,状似随意地接话道:“兵部掌管天下兵马粮械,事务繁重也是常情。许是近来边关不宁,差事比往日多了吧?”
“谁说不是呢!”老妇人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抱怨和担忧,“就是那些军械的事儿!前些日子,他回来嘀咕,说是有一批好好的弓弩、甲胄,明明还没到更换的年限,上头却非要按‘汰旧换新’处理,连夜清点装车运走了。这还不算,没过几天,又有一批,还是这个名目…我那儿子觉得蹊跷,多问了一句,就被上司狠狠训斥了一番,让他少管闲事,只管登记造册…”
白芷正在书写“酸枣仁”三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痕迹。她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将方子写完,口中安慰道:“许是上峰自有考量吧。大娘您也别太担心,官场上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只要令郎人平安就好。”她将写好的药方吹干墨迹,递给老妇人,“按方抓药,文火慢煎,早晚各一次。”
老妇人接过药方,千恩万谢,又从怀里摸索出几枚铜钱。白芷依旧推辞了,只道:“大娘放宽心,按时吃药,身子好了,比什么都强。”
送走老妇人,前厅暂时安静下来。白芷坐在诊桌后,看似在整理医案,心中却已翻涌起惊涛骇浪。
兵部…“汰旧换新”…大批军械…去向成谜…上司警告…
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中飞速旋转、组合,最终与数月前在云中镇的发现轰然对接!那时,林羽与苏逸跟踪神秘车队,发现大量治疗外伤和解毒的药材被秘密运往关外。而如今,京城兵部,同样以隐蔽的方式,将尚可使用的军械运走,去向不明!
药材,军械…这两者结合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有人在为一场冲突,或者说,一场阴谋,秘密囤积战略物资!而结合云中镇发现的狄人接货痕迹,以及那封指向秦嵩的密信,这幕后黑手,几乎呼之晚见!
这绝非普通的贪腐或者倒卖,这是通敌!是资敌!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白芷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愤怒,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午后病人渐少,医馆暂时空闲下来。她借口整理后院药材,快步回到后院厢房。
苏逸正在窗下读书,林羽则在闭目调息。见白芷神色有异匆匆进来,两人立刻警觉。
“白芷姐姐,怎么了?”苏逸放下书卷问道。
白芷将门窗关好,这才转过身,将自己从老妇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但语气中的凝重,让苏逸和林羽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兵部,‘汰旧换新’,大批军械,去向不明,其子因多问遭斥。”白芷最后总结道,目光看向苏逸和林羽,“这与我们在云中镇所见,几乎如出一辙。”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市井之声,提醒着他们仍身处繁华帝都。
苏逸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书卷,指节泛白。愤怒、寒意,还有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感,席卷了他全身。原来,秦嵩的魔爪,不仅伸向了科举、吏治,更直接伸向了国家的武备!他是在用大周的刀剑,武装大周的敌人!父亲当年是否也曾察觉到这些蛛丝马迹,才招致杀身之祸?
林羽缓缓睁开眼,眸中寒光四射:“两条线索,指向同一处。这已非猜测,而是铁证链条的开始。秦嵩,果然与狄人有勾结,正在秘密输送军械物资。”
“我们必须拿到兵部这次军械调运的详细记录,还有具体的接收方和运输路线!”苏逸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这是捅破天的证据!”
林羽却相对冷静:“兵部档案库守卫森严,不比赵文奎府邸。而且此事既然隐秘,相关文书必定存放得极为隐蔽,甚至可能已被销毁或转移。贸然行动,风险极大。”
白芷看着两人,轻声道:“或许…可以从那位老妇人的儿子身上想想办法?他既然心存疑虑,又遭上司训斥,心中必有怨气和不甘。若能设法接触,晓之以理,或可成为内应?”
苏逸和林羽对视一眼,这确实是一个可能的方向。但如何接触?如何取信?如何保证不暴露?每一步都布满荆棘。
“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林羽沉声道,“白芷姑娘,这条线索至关重要,你立了大功。”
白芷微微摇头:“我只是尽本分而已。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苏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确认那位书办的身份和日常行踪。其次,继续通过其他渠道,验证兵部军械异常调运的消息。最后,制定接触方案,必须万无一失。”
潜龙在渊,原本只是在黑暗中摸索,而白芷带来的这条线索,如同在无尽的深渊里,投下了一道刺目的闪电,不仅照亮了前路,更映出了隐藏在暗处的、狰狞的冰山一角。危机与契机并存,他们距离核心的秘密,似乎又近了一步。然而,前方的路,也注定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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