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闯入江澈失控的梦境后，谭韫航并未借此机会急切地拉近关系。他深知，对于江澈这样伤痕累累、戒备心极重的人，目睹过他最不堪的一面后，任何的趁虚而入都会显得廉价且可疑。
他选择了沉默的守候。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通过微信给王姐发了一条信息，语气温和如常，只字未提前夜惊心动魄的种种，只询问江澈今日状态如何，是否需要他将接下来的工作日程稍作调整。
王姐的回复很快过来，语气带着感激和如释重负：【谢谢谭老师关心，小澈睡了很久，刚醒，情绪稳定多了。日程暂时不用调整，真的太感谢您了。】
【应该的。】谭韫航回复道，【让他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联系我。】
之后整整两天，他没有主动联系江澈，也没有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他面前。仿佛那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专业范围内一次必要的紧急援助，过后便恪守界限，绝不借此窥探或打扰。
这种恰到好处的“遗忘”和“尊重”，反而比任何刻意的关怀更让江澈感到舒适和安全。
第三天下午，谭韫航的微信终于收到了来自江澈本人的消息。
极其简短的两个字：
“谢谢。”
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挣扎和犹豫，才终于将这沉重的两个字发送出来。
谭韫航看着屏幕，没有立刻回复。他几乎能想象出江澈发出这两个字时，那紧抿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等了约莫十分钟，他才斟酌着回复，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调侃，试图化解那端的沉重：
“江老师客气了。举手之劳，下次记得请我吃饭就好。”
他将一场涉及隐私和脆弱面的重大事件，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举手之劳”，并用一个半开玩笑的“请吃饭”的邀约，将两人关系拉回看似寻常的轨道，极大地减轻了对方的心理负担。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谭韫航并不着急。他知道，江澈需要时间消化。
又过了一天，傍晚时分。谭韫航正在公寓里查阅资料，门铃忽然响了。
他走到门禁显示器前，屏幕上出现的人影让他微微挑眉——是江澈的助理，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伙子。
“谭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助理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礼貌的笑容，“澈哥让我给您送点东西过来。”
谭韫航打开门。助理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印着某知名高端粤菜餐厅logo的保温袋。
“澈哥说，感谢您之前的帮忙。这家店的粥品和点心还不错，让您尝尝鲜。”助理将保温袋递过来，笑容可掬。
谭韫航接过沉甸甸的袋子，心中了然。这就是江澈式的“请吃饭”，迂回、谨慎、保持距离，却又实实在在地表达了谢意。
“替我谢谢江老师，太破费了。”谭韫航微笑着道谢，语气如常。
送走助理，他打开保温袋。里面琳琅满目，几乎把那家店的所有招牌粥品和点心都打包了一份，足够四五个人吃的分量。
他拿出手机，对着这一大堆食物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江澈。
“江老师，您这是打算把我未来三天的伙食都包圆了吗？”
这一次，江澈的回复快了些。
“嗯。”
一个字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却似乎少了些冰冷。
谭韫航看着那个“嗯”字，嘴角微扬。他想了想，没有继续就食物的话题多说，而是看似随意地切换了话题：
“小七好像闻到香味了，在我脚边打转。它大概以为这是给它买的。”
他附上了一张小七立起身子，扒拉着餐桌边缘，眼巴巴望着那一大堆食物的照片。
照片里，黄色的毛团眼睛瞪得溜圆，粉嫩的鼻子耸动着，憨态可掬。
这一次，江澈的回复间隔时间更短了。
“它不能吃太油咸的。”
居然开始关心小七的饮食健康了。
谭韫航从善如流：
“明白。只给它尝了一小口白粥，已经开心得满地打滚了。”
他发了一段小七吃完那一小口粥后，心满意足地在地毯上摊开肚皮、四脚朝天的小视频。
视频里，那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看起来柔软又治愈。
江澈那边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
然后，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
“下次我带它能吃的。”
没有称呼，没有标点，甚至语句都有些残缺。
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谭韫航眼底的光芒彻底亮了起来。
下次、 我带、 它。
这三个关键词，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未来式的、由江澈主动提出的、涉及私人空间的约定。
坚冰之下，终于有暖流汹涌而出，冲开了一道深刻的裂痕。
谭韫航没有立刻回复“好”或者“不用麻烦”，那样太刻意。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将话题再次拉回江澈自身，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那就先替小七谢谢江老师了。不过，这些粥品点心，您自己也得按时吃才好。我看那天您胃似乎不太舒服？这家店的茯苓山药粥很温养，您不妨也试试。”
他再次提及那夜的细节，却并非为了提醒对方的狼狈，而是出于一种真诚的、朋友式的关怀。
电话那头，江澈看着屏幕上那段话，手指微微收紧。
他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记得对方小心翼翼替他擦拭血迹的手指，记得那瓶温热的冰糖雪梨，也记得此刻屏幕上这句关于“茯苓山药粥”的建议。
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实实在在的、熨帖的关心。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谭韫航以为他又要缩回壳里时，一条新信息终于姗姗来迟。
“好。”
一个字， 却重逾千斤。
谭韫航看着屏幕，缓缓地、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真切无比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心防的裂痕，已然凿开。
接下来，便是耐心地、一步步地，让光彻底照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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