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玄门后，清河村的惨状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弟子心头。
谭韫航将自己关在灵植园丹房，日夜不停地炼制疗伤丹药和净化魔气的药粉。
小七蹲在丹炉旁，担忧地看着谭韫航苍白的脸色：“你已经三天没休息了，歇会儿吧。”
谭韫航恍若未闻，专注地控制着火候，今日他未戴任何耳饰，素净的面容在丹火映照下更显憔悴。
“那些孩子…”他忽然轻声开口，手中动作不停，“最小的那个，手腕上系着红绳，上面串着三颗小铃铛。”
小七沉默，它知道谭韫航又想起了清河村的惨状。
丹成，谭韫航将丹药小心装瓶，标签上仔细注明用法用量，他的手很稳，但小七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去送药吧。”谭韫航将药瓶交给侍立一旁的弟子，“优先给重伤者。”
弟子领命而去，谭韫航又取出一批药材，准备继续炼丹。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谭师兄！不好了！后山又送来一批伤员，有个孩子伤得很重！”
谭韫航立即起身：“带路。”
临时设立的医堂内挤满了伤员。
各派弟子忙碌地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药味。角落里，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躺在草席上，浑身是血，呼吸微弱。
谭韫航快步上前检查伤势，男孩胸口被魔物利爪撕裂，深可见骨，魔气正在侵蚀心脉。
“准备净魔丹和生肌散。”谭韫航冷静吩咐，手中银针迅速刺入男孩周身大穴，暂时护住心脉。
丹药喂下，药散敷上，谭韫航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试图驱散魔气。汗水浸湿他的额发，但他毫不在意，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救治上。
男孩突然抽搐起来，口中溢出黑血，魔气反扑，比想象中更加凶猛。
“按住他！”谭韫航加大灵力输出，额角青筋突起。
众人合力按住男孩，谭韫航取出一枚金针，精准刺入心脉要穴，这是极其危险的疗法，稍有不慎就会加速死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孩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众人刚松口气，男孩突然睁大眼睛，小手猛地抓住谭韫航的衣袖。
“娘。”男孩虚弱地呼唤，眼中满是恐惧，“我好疼…”
谭韫航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不怕，很快就好了。”
男孩似乎安心了些，小手慢慢松开，眼睛缓缓闭上，监测生命迹象的法器却在这时发出刺耳警报——心脉正在衰竭！
“不！”谭韫航全力输送灵力，但男孩的生命力仍在快速流逝。
最终，监测法器的光芒彻底熄灭。男孩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谭韫航僵在原地，保持着输送灵力的姿势，他的衣袖上，还留着男孩的血手印。
医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默默低头，压抑的啜泣声零星响起。
谭韫航缓缓收回手，为男孩整理好衣襟，轻轻合上他的双眼，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孩子的安眠。
他站起身，面色平静得可怕：“下一个伤员在哪里？”
弟子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引他去看下一个伤员。
这一日，谭韫航救治了十七个伤员，其中五个不治身亡。每个死者离去时，他都会默默为他们整理仪容，动作始终轻柔而庄重。
夜幕降临时，最后一批伤员处理完毕，谭韫航独自走出医堂，来到后山瀑布边。
他褪去染血的外袍，走入冰冷的水中，用力搓洗双手，仿佛要洗去所有血污和无力感，水流冲击着他单薄的身躯，他却毫无所觉。
林瑾言找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谭韫航站在瀑布下，任由水流冲击，背影显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师弟…”林瑾言轻声唤道。
谭韫航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水声传来：“今日死了六个孩子，最小的才七岁，和清河村那个一般大。”
林瑾言心中一痛，不知该如何回应。
谭韫航缓缓转身，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泉水还是泪水：“我救不了他们，就算耗尽灵力，也救不了所有人。”
这是林瑾言第一次看到谭韫航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无力感。
那个总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丹道天才，终于也被残酷的现实击垮。
“不是你的错。”林瑾言踏入水中，将一件干衣披在谭韫航肩上，“你已经尽力了。”
谭韫航抬眼看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尽力有什么用？他们还是死了，那些孩子本该有漫长的人生，现在却只剩冷冰冰的尸体。”
他忽然抓住林瑾言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师兄，你告诉我，修炼到底为了什么？长生？飞升？连眼前的人都救不了，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何意义？”
林瑾言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谭韫航如此激动，也从未思考过如此深刻的问题。
“我…”他语塞，只能反握住谭韫航冰冷的手，“我不知道修炼为了什么，但我知道，每多救一个人，就多一份意义。”
谭韫航注视他良久，缓缓松开手：“是啊，至少还能救一些人。”
他走出瀑布，披着那件干衣，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让人觉得孤单。
次日，谭韫航在灵植园开辟了新的药田，专门种植疗伤和净化魔气的灵植。
他不再局限于炼制高阶丹药，而是研发了大量适合低阶弟子使用的简易药剂。
“这些药剂虽然效果不如丹药，但制作简单，可以大量生产。”谭韫航向各派弟子演示制作方法，“关键时刻能救很多人。”
弟子们认真学习，他们发现谭韫航的教学方式变了——更加耐心，更加注重实用，甚至会亲自指导最基础的技巧。
沐清风注意到谭韫航的变化，轻声道：“你变得不一样了。”
谭韫航正在研磨药粉，头也不抬：“人总会变的。”
“是因为那些孩子？”沐清风问。
谭韫航动作一顿，继续研磨：“因为他们，也不全是因为他们。”
傍晚，林瑾言来找谭韫航时，发现他正在教几个外门弟子辨认草药。
那个总是带着距离感的谭师弟，此刻耐心得像个真正的师长。
待弟子们离去，林瑾言才走上前：“师弟近日可好？”
谭韫航抬眼，眼下淡淡的青黑显示他依旧睡眠不足，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尚可，师兄呢？”
林瑾言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日的问题，师弟可想到答案了？”
谭韫航微微一笑，耳垂上新换的翡翠耳钉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修炼为了什么？我现在觉得，或许就是为了在无能为力时，能少一些无能为力吧。”
他转身看向药田中蓬勃生长的灵植：“救不了所有人，但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或许就是修行的意义。”
林瑾言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眼前的这个人，在经历如此创伤后，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慈悲。
那一刻，林瑾言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这一次，他再也无法用欣赏或敬佩来自欺欺人了。
而谭韫航似乎感知到什么，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微扬：“师兄又心绪不宁了。”
这一次，林瑾言没有否认。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谭韫航，轻声道：“是啊，因为某人总是让我心绪不宁。”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
夕阳西下，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弟子们的诵经声——是在超度那些逝去的亡灵。
生死之间，有些情感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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