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送来的青傀正无声穿梭于宴席间,以傀儡特有的精准将残羹冷炙收拾殆尽,动作利落,不多时便将宴席收拾得一干二净。
明若泠指尖轻叩案几,心中暗忖——那个在竹林欲擒她的男子竟未现身,倒是蹊跷,以那人手段,不该如此安静才是……
她不知此刻的血鸠正被一道黑影缠斗于十里外的松林,脱不开身。
明正霄抬手示意,明老夫人会意落座。待奴仆尽数退下,栖凰台的隔音阵嗡然开启,阵法泛起的青光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老阁主这是?”大长老的疑问悬在半空,被明正霄抬手截断。
“都过来。”
明正霄袖袍一拂,中央地面忽现幽蓝阵纹,长桌如蛟龙破土而出,东西两院分坐两侧,泾渭分明。
六位长老虽不明就里,却也依次入席。
柳氏强撑笑意:“父亲,这天色已晚,大家都累了一天……”
话未说完便被明老夫人一记眼风钉在原地。
“明璐瑶。”
被点名的少女浑身一颤,下意识去抓丫鬟,却摸了个空。左右唯有面色惨白的母亲与兄长,母亲柳氏的手腕在她袖底发抖。
“祖、祖父有何吩咐?瑶瑶定当……”她慌忙起身行礼,刚准备坐下却被明老夫人厉声喝断:“谁准你坐了?”
明远垂眸掩住眼底阴鸷,妻子指甲已深深掐进他臂膀。
柳氏见状蹙眉:“父亲何必吓唬孩子?”
待会有你说话的份。明正霄冷声截住话头,袖中飞出一道灵光——长桌上赫然现出数件物什,每一件都让明璐瑶瞳孔骤缩。
她猛地看向明若泠。
华服未褪的少女只是淡淡扫来一眼,便漠然移开视线。
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明璐瑶唇瓣咬出血丝。
机会给过了。
乔氏广袖轻扬,两名玄霜影卫自梁上倒悬而下,如鬼魅现身,眨眼间便将灵符锁链缠上明璐瑶手腕的刹那,少女被拖至堂中,她踉跄跪地的方向恰好正对明若泠的裙裾。
“放开我女儿!”
柳氏撞翻茶盏扑来,指甲在影卫玄甲上刮出刺耳声响,疯魔般扑打影卫。
可惜明璐瑶被禁锢符封住,浑身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拼命摇头,眼中满是惊恐与哀求。然而,除了柳氏仍在疯狂捶打影卫,试图救她,无人理会她的挣扎。
“砰——”
柳氏被一股无形罡风狠狠弹开,踉跄跌坐在地,发髻散乱,满脸不可置信。两名影卫冷眼旁观,心中暗想:
“还好夫人早有交代,若遇反抗,可自行护持。”
明若泠淡淡抬眸,看着明璐瑶狼狈的模样,心中了然,证据确凿,祖父根本不屑听她辩解。她悄悄瞥向明正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原来,原主的爷爷行事如此果决,不留半分余地。
明远终于抬头,嗓音嘶哑如砂石摩擦:父亲,这是何意?
“何意?”明正霄冷眸如刃,指尖却悠然斟了盏凝神茶递给老夫人,“不如你这个做父亲的,亲自瞧瞧这些,再同我说话。”
明远垂眸扫过桌上证物,心中嗤笑。
就凭这些?也值得兴师动众?东院受的苦,还远远不够!可面上却陡然颤抖起来,连手中绢帕都簌簌作响。
雪球在空间里翻了个白眼:「主人,这演技假得能抠出三国,真情流露值0%。」
明若泠以袖掩唇,堪堪压住嘴角弧度。
“父亲!”明远突然将证物掷于案上,声线沉痛,“这些皆可伪造,岂能因一面之词疑我骨肉?”
眼神却阴鸷地刺向东院众人,仿佛在说:看啊,这就是你们栽赃的伎俩。
老夫人茶盏重重一磕:“明二爷莫非忘了?后山巡逻的符傀,可是做不得假的。”
她冷笑扫过西院三子,“还是你觉得,这几个孩子手脚干净到连符傀都骗得过?”
刹那间,明璐瑶瞳孔骤缩,西院三子脸色煞白。
符傀?什么时候有的符傀?!明明都已经......
明远讪讪一笑,语气轻佻:“若泠侄女如今不也好端端的?反倒因祸得福了。”
“嗡——”
明敬的威压骤然爆发,如怒涛般直冲明远面门。若在平日,这一击早将他掀飞出去,可此刻他却纹丝不动,仿佛那骇人的灵压只是拂面清风。
果然。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这个二弟,定是出远门得了什么机缘。
否则,怎会一改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连说话都敢这般轻佻?还偏偏踩着复玥宴的时辰回来……
明敬余光扫过二长老,那老家伙竟面无表情地坐着,仿佛明璐瑶不是他亲手教养十年的弟子。
“照你这意思,我女儿还该谢谢你们了?”明敬的声音似淬了冰,字字如针,刺得西院三子脊背发寒,冷汗涔涔。
柳氏终于从惊惶中回神,尖声叫道:“不可能!瑶瑶绝不会做这种事!”
她心里雪亮,公爹既让乔雅月那贱人动用影卫拿人,今夜必是要见血的。
不行,绝不能让瑶瑶出事……
她踉跄扑向明文奕与明文轩,十指死死掐进两个儿子腕间。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母亲惊慌下的倚靠,唯有兄弟二人感受到那指甲深陷皮肉的痛。
那是无声的胁迫。
可惜这一次,两兄弟竟莫名地默契——若真要论起来,他们不过是明璐瑶计划中的棋子。从前那些嚣张跋扈,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若不顺着她的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上次那张传讯符。若惹得明璐瑶不快,待她归来之日,他们怕是连骨头都得被碾碎三遍。
自打被克扣了月例资源,他们连万宝楼的门槛都迈不进去,只能在自家院子里干耗着,修为寸步难进。
而此刻,明明祖父问责的只是明璐瑶,母亲却死死掐着他们的手腕,那指甲深陷皮肉的痛,分明是要他们替四妹扛下这桩罪责!
修炼界虽说不拘男女,可世家大族里,男子何曾沦落到这般境地?
明文奕与明文轩至今想不明白,从前在万宝楼挥金如土、恣意摇扇、舞剑的公子哥,如今竟被亲生母亲掐着手腕胁迫。
那指甲几乎要嵌进骨缝里,仿佛他们敢说半个“不”字,柳氏真会当场折断他们的手。
可是凭什么……
明文奕到底怯懦些,腕骨被掐得发青,却还存着半分亲情希冀。他颤抖着站起来:
“祖父,其实都是孙儿......”
“砰!”
一记掌风将他狠狠掀飞,撞碎屏风滚落在地。明正霄怒极反笑:
“真当老夫老糊涂了?”
眼神扫过神魂俱乱的柳氏,见她竟还死死拽着明文轩,袖袍再挥——
“哗啦!”
两兄弟如破布般摔作一堆。
“你们的账,”老爷子茶盏重重一搁,“待会儿另外算。”
明文博死死咬着牙,既不敢出声求情,也不敢抬头。他阴毒的目光如淬了毒的蛇信,直刺向对面的明若泠.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药量再加三倍!
忽然,他感觉脊背一凉,猛地对上明惟澈与明若潇的视线。那两个七岁孩童的眼神,竟如寒潭深渊般冷得渗人。
笑话!我堂堂十三岁少年天骄,岂会怕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他强压下心头莫名涌起的寒意,却不知自己的手指早已掐进了掌心。
就在小辈们暗流汹涌之际,一直沉默的二长老突然上前一步,朝着明正霄深深一揖:
“老阁主,求您看在我的面子上饶恕小徒这一回。”
他姿态谦卑至极,可那低垂的眼皮下,却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
明正霄抬手打断二长老,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五岁——”
他缓缓竖起五根手指,每说一字便屈下一指。
“若泠从五岁起,就遭人欺凌。老夫离府这些年,你们借着老大媳妇的信任,背地里干这等龌龊勾当!”
茶盏在案几上重重一顿,震得满堂寂静。
“明家,容不得这等腌臜货色。”
明老夫人适时接话,苍老却锐利的目光直刺柳氏:
“这第一桩事了了,现在说第二件。”
被点名的柳氏浑身一颤,强撑着挺直腰背,却止不住指尖发抖。
“西院主母?”老夫人冷笑,“你倒是说说,将府中珍宝变卖转移,是打的什么算盘?”
她忽然拍案而起,一串鲛珠账册哗啦啦滚落在地。
“老身若要寻回自家东西,莫非还得去黑市竞价不成?!”
明远闻言,眼底骤然一冷,目光如刀般剜向柳氏,他离府这些时日,自己家中竟还藏着这等勾当?
柳氏脸色煞白,膝行两步急声道:“母亲明鉴!儿媳此前才从娘家带回十二箱南海鲛珠、三株千年血参,怎会...”
她声音发颤,“儿媳生是明家人,死是明家鬼,岂会动自家根基?”
“啪!”
一叠账册摔在她面前,溅起尘灰。老夫人冷笑:
“这可是你西院的人招供的。”
手指划过账册,“这些珍宝名录,总不会是老鼠叼走的吧?”
明正霄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兴味,这出戏码,阿夙竟没与他通气?
他侧目望去,却见明老夫人连个眼风都没扫来,只好慢悠悠端起茶盏,借着氤氲茶雾掩住嘴角笑意。
也罢,且看这戏要唱到几时才轮到他的戏码。
明远突然出声:“母亲明鉴,儿子房中之人,绝无监守自盗的可能!”
老夫人恍若未闻,袖袍一拂:“五、六两位长老,劳烦去西院库房好生查探。”
她指尖凝出一枚留影珠,“将所见所闻——悉数记下。”
两位长老领命而去,身形如电,转瞬消失在殿外。
他们虽在族中资历尚浅,却也嗅出今夜非同寻常,这场大戏,岂能错过?
柳氏见明老夫人寸步不让,突然尖声嘶吼:“这是要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我背后可是赤枭国柳氏!”
明远一把攥住妻子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母亲,事情尚未查清......”
“是非曲直,待长老归来自有分晓。”老夫人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现在,闭嘴。”
殿内霎时死寂。
明璐瑶瞳孔剧震,她被定罪得莫名其妙,母亲转眼又成窃贼?西院库房确实许久未查,可那禁制......
除了父母,无人知晓解法!
她突然瞪向东院方向,泪眼里迸出恨意。
是大伯!定是他与大伯母设局!
可喉咙里的呜咽被符咒锁死,连半点声响都发不出。这绝望的认知让她浑身发抖,原来在祖父眼里,父亲这个儿子的信任度,竟比不过长房的孙子孙女......
明若泠广袖轻垂,传讯玉简上“墨无暇”三字灵光微闪,她迅速传讯:“怎么样,好看不?”
玉简很快泛起涟漪:“太刺激了!泠泠你给的隐身敛息符简直神了~”
字迹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为了不迁怒墨家,明若泠还是让墨无暇贴上隐身敛息二合一的升级符箓,眼下那家伙不知道躲在哪一处看戏呢...
她唇角微勾,将玉简收回芥子空间。恰在此时,殿外灵光骤亮。
“禀老夫人,西院库房......”
五长老捧着留影珠的手微微发颤,“确如您所言,十室九空。”
六长老补充道:
“连装灵药的玉匣都不见了,只剩些...空锦盒。”
二长老阴冷的目光在两位长老背脊游走,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第七张燃尽的传讯符灰烬。
他此刻哪还顾得上西院的破事,血鸠到底死哪去了......
明明就该宴会开始后出现的。
“不可能!”
柳氏尖利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微微叹了口气,算了,再找时机吧。
柳氏尖叫扑向留影珠,“定是有人...”
明远一把拽住发妻,却见留影珠映出的画面里,西院库房蛛网密布,连博古架都被搬得只剩灰尘。
明远眸色一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柳氏的衣袖。
淑怡当年抗着无数的压力,隐姓埋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来嫁他......
那时她发间还沾着未愈的箭伤血迹,那是那个贱女人的部下追杀才导致他心爱的女子受伤。
“不可能。”
茶盏突然在掌心碎裂,热茶溅上锦袍。明远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东首的明敬:
定是这伪君子!借父亲之手铲除我西院!
余光瞥见柳氏煞白的脸色,想起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
明远喉结滚动,我们这样的夫妻,怎会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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