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正骂得兴起,却被女儿一句话打断,脸色一沉,这才意识到失态。她冷眼扫过跪伏在地的仆从,厉声吩咐:
“去把……二少爷和三少爷叫来。”
话到嘴边,她险些脱口而出“大少爷”,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几个机灵的仆从如蒙大赦,连声应“是。”,逃也似地退下了,眼下这情形,离得越远越好。
柳氏望着满院狼藉,眉头紧锁。她本欲掐诀收拾,又怕毁了现场线索,只得强忍怒气,任由那些碎片散落一地。素手扶额,她转身回到里屋,好歹屋内未受波及,总算给了她一丝慰藉。
可一想起那座精心摆放多年的日晷,她的心便如刀绞般疼。那日晷的材质是父亲千挑万选而来,样式更是合她眼缘,如今却化作一地齑粉……
明璐瑶最懂母亲心思,见状连忙宽慰:“娘亲莫急,改日请外祖再寻些稀罕物件来……”
柳氏闻言神色稍霁,是啊,旧物既毁,何愁没有新宝?
榕树上的四人见主角躲回屋内,顿觉索然。明惟清指间一抖,三张传送符箓分落众人掌心。
符纸燃尽的刹那,青烟尚未散尽,四人身影已倏然浮现在东院朱漆大门前,却正撞见大管家周伯。
这位被阖府尊称一声“周伯”的老者,身着靛青棉袍,腰间悬着半块丹房玉牌。抬头见四位小主子凭空现身,他灰白眉毛一挑,脚下却未乱半分,反倒加快步子迎上前来。
“见过两位少爷,两位小姐。”
周伯拱手时,袖口露出内衬的符纹,那是用朱砂线绣的避尘咒,已洗得发白。
“周伯不必多礼,您这般匆忙是要去何处?”
明惟清指尖灵力轻抬,虚扶起躬身的老仆。
周伯褶皱间绽开笑意,嗓音洪亮:
“回大公子的话,家主与太上长老已归府,老夫人也一道回来了!老奴正要去西院通传呢。”
“奶奶也回来了?”明若潇与明惟澈异口同声,少年人眼底跃起雀跃,“这可太好了!”
周伯慈蔼的目光在两位小主子间流转,连声应和:
“是嘞是嘞!不过这会儿都在屋里歇着呢,等晌午摆宴的时候就能见着啦。”
墙角的青竹沙沙作响,明若泠却像没听见热闹似的,独自靠在朱漆廊柱上。她盯着石缝里一簇新冒的野花发呆,手心都是汗。
“祖父”这个词像一根细针,突然刺进明若泠的记忆深处。
她恍惚间想起现世那位总爱板着脸的爷爷,小时候写错课业时,那根黄杨木戒尺就会“啪”地落在掌心;偷摘邻居家柿子被逮到时,老人家用树枝敲她脑袋的闷响仿佛还在耳边。
如今这具身体的祖父,可是这个位面修炼到化形境巅峰的大能啊!
她下意识摩挲着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现代童年挨打时的幻痛。
明惟清注意到妹妹突然僵直的背影。少女纤长的睫毛在廊下光影中轻颤,像只受惊的蝶。他忽然理解这种忐忑。
短短月内要接连面对素未谋面的血亲,他虽然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但是一想到要见那位传说中剑斩蛟龙的祖父,后背也不禁绷紧。
廊外一树晚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沾在她发间,像小心翼翼的安慰。
明惟清眼底泛起笑意,他故意用剑鞘轻碰她鞋尖:
“爷爷当年为求一株悟道茶,可是单枪匹马闯过魔渊的。”
看着妹妹瞬间瞪圆的眼睛,他终是没忍住揉了揉那颗总是装满鬼点子的脑袋
“不过...他老人家最疼的,就是会撒娇的孙女。”
是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周伯弓着腰听完明惟清的话,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弯起,连忙上前几步。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枝头栖息的雀儿:
“三小姐不必忧心,您如今痊愈,可是全府的喜事。老爷子一接到消息,连茶都没喝完就催着启程,路上不歇,就为早一刻见着您。”
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您只要软软唤他一声‘爷爷’,保管他连胡子都翘起来。”
明若泠怔了怔。周伯的语气太熟悉,仿佛还是从前哄她吃饭时的调子:
“三小姐乖,再吃一口蒸蛋,老周给您编个蚂蚱?”她鼻尖忽然发酸,连忙屈膝行了个半礼:“多谢周伯伯提点。”
“使不得!”周伯慌得差点踩到自己衣摆,手虚虚托住她手肘,“老奴这就去西院传话,小主子们且先歇着。”
他倒退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补充:“午宴有您最爱的蜜渍梅子,厨娘特意用灵蜂浆腌的……”
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眼眶,匆匆转身时险些撞上廊柱,三小姐痊愈对他这个老仆来说是最欣慰不过的事情了。
明惟澈和明若潇一左一右攥住姐姐的手。少年掌心汗涔涔的,却把她的手指捂得温热。
小妹明若潇踮脚凑到她耳边,“上回我偷吃供果,爷爷他明明看见了,还帮我擦嘴上的糖霜呢。”
两个孩子叽叽喳喳说着,像是要把十几年错过的祖孙温情,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明若泠踏着青石板回到梧桐阁时,檐角铜铃正被晨风吹得叮咚作响。
四名大丫鬟见状连忙放下手中正修炼的法诀玉简,雨酥已执起雨过天青瓷壶斟茶。茶烟袅袅中,四个丫头像雀儿般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晨间见闻。
明若泠一边品茶一边细听,不时颔首示意。待一盏茶饮尽,她吩咐丫鬟们无事不得打扰,随即身形一闪,隐入空间之中。
“雪球,去空间库存里寻些悟道茶来,若没有,其他宝物也可。”
明若泠慵懒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目光略显涣散,思绪早已飘远。
约莫一刻钟后,雪球便将空间内适合的传承宝物悉数寻来,整齐地码放在明若泠面前。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珍品,明若泠不禁讶然。
这空间当真富可敌国,应有尽有。只可惜目前尚未发现再生功能,不似那些小说里写的,女主取走物品后空间会自动补全。也不知日后升级能否开启这般神奇的功效。
记得初次解锁空间时,系统曾发出过提示音,之后便再无声息。
想来是已将管理权限全数移交给了雪球,毕竟这空间里的一应物件,雪球皆可随意取用。
明若泠精心挑选了几样宝物,又在灵泉边修炼了两个时辰。正凝神调息间,忽闻雪球急声提醒:
「主人,您的丫鬟已从外归来,正要叩门。」
明若泠身形微动,瞬息间已回到闺房床榻之上。刚坐定身形,果然听得“咚咚咚”,三声轻响,随即传来风阑的声音:“小姐。”
明若泠指尖轻抬,一道灵力拂过,房门应声而开。只见风阑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小姐!您可知道西院出事了?”
明若泠挑眉:“怎么?午宴时辰未到,莫非又生变故?”
“小姐有所不知,西院二夫人的院子竟被炸了!这会儿二夫人正在院里跳脚骂街呢!”风阑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语气中难掩兴奋。
“哦?”明若泠来了兴致,“今早不是才消停么?怎的又闹起来了?”
“是周伯去西院通报老家主回府的消息,那二夫人听罢,竟将周伯拦下,口口声声说院子被炸之事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哭天抢地地要周伯去请老家主为她做主呢。”
完整?
明若泠眸光微闪,柳氏分明只听见爆炸声响,其余一概不知,怎会突然有了完整说辞?
她对自己炼制的爆破丹极有信心,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如此看来,定是柳氏一伙早已备好说辞,意图栽赃陷害。而这矛头,多半是指向东院的。
“哼!”
明若泠冷笑一声,“祖父祖母才回府,就这般不安分,非要闹得鸡犬不宁。”
这柳氏莫不是以为明府长辈归来,便能替他们撑腰?可她分明记得,原主的祖父祖母待西院向来冷淡得很。
倒要看看,这次柳氏能讨得什么便宜。
“云霜她们还在那边看热闹呢,二夫人那嗓门响彻西院,引得不少下人都在暗处偷看。”风阑补充道,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明若泠自然明白风阑的意思,这是想邀她一同去看热闹。
西院出此大糗,若不去亲眼瞧瞧岂不可惜?她微微颔首,心中也起了兴致。
更令她好奇的是,那明璐瑶今晨还知道劝阻母亲,此刻竟任由柳氏这般胡闹……
思及此,明若泠指尖轻捻,将一张传送符递给风阑。灵光闪过,二人身影倏忽消失,转瞬已至西大院门前。
往日戒备森严的院门此刻竟空无一人,连个守卫的影子都不见。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而行,待走近曜灵轩时,果见人影绰绰,不少下人正三三两两地躲在暗处观望。
云霜等人眼尖,见自家小姐亲临,连忙迎上前来。“小姐,”云霜压低嗓音道,“老家主已在院内,家主和夫人也都到了。”
明若泠眸光微动,心下了然,看来这场闹剧已持续多时,竟连刚回到府中歇息的祖父都被惊动了。
西院仆从们乍见明若泠驾临,正欲行礼问安,却见她素手轻抬,一缕灵力威压悄然释放,同时竖起纤指抵在唇边。众人会意,立即噤若寒蝉。
此刻院内出奇地安静,竟听不见柳氏那刺耳的骂声。明若泠心下好奇,莲步轻移,悄然穿过院门,欲一探究竟。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明若泠眸光微凝。
只见周伯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身姿如松般挺拔地立在院子中一角。
若细看便能察觉,他那看似恭敬的姿态下,眼底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淡漠。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今晨还一丝不苟的衣衫此刻竟显出几道褶皱,发髻也微微散乱,显然方才经历过一番纠缠。
而在院中央,她的父母分立两侧,中间端坐着一位白发如雪的老者。
老者头顶的龙形玉冠威严逼人,龙口中衔着的紫玉流光溢彩,隐约有灵气缠绕。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垂落的两根丝带,竟化作雷鞭形态,暗纹间不时闪过刺目的电光,光是瞥见就让人双目生疼。
一袭流云白袍无风自动,衣袂间似有灵雾氤氲,周身气度宛如谪仙临世。
这正是她的祖父——明正霄,虽然已退居太上长老,但却还是明家真正的掌权者。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局促站立的柳氏一行人。
明文奕三兄弟如同木偶人般立在一旁,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柳氏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西院众人在这等威压之下,竟显得格外渺小可笑。
“祖父......”
明璐瑶咬了咬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走上前一步,声音细若蚊蝇:
“孙女本不该此时惊扰您清修,只是西院近来怪事频发,父亲不在家中,母亲和兄长们实在......”
她说到这里声音愈发低了,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明正霄的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明璐瑶暗自恼恨:母亲和兄长平日里趾高气扬,怎的祖父一来就都成了鹌鹑?若再无人开口,这死寂怕是要持续到天荒地老了。
明若泠冷眼旁观,识海中与雪球传音:
“这明璐瑶倒是会说话,三言两语便把今日喊祖父前来的缘由往大了说。”
“哦?”
上首传来一声轻哼。明正霄广袖轻拂,手中茶盏竟凌空而立,盏中清茶纹丝不动,氤氲的茶气在空中凝成一道笔直的烟柱。
“老二家的,”老者声音如暮鼓晨钟,虽语调平淡,却震得底下的碎石都为之一颤。
“你今日闹这一出,是要老夫给你们主持什么公道?”
他微微后仰,靠在檀木椅背上,指尖轻叩扶手,不等柳氏回答,随即语调慵懒却不容置疑开口:
“既然今日都在,那便说说吧——都有什么冤屈,一并道来。”
话音未落,明夫人乔氏便接过话头,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是啊,二弟妹,父亲今日才刚回府,舟车劳顿,若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语气温婉,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耐。
乔氏原本正在内院筹备明府二老回府的午宴,连午宴的菜单都尚未敲定,却硬生生被柳氏的嚎哭声打断。
以她如今的修为,耳力极佳,便想亲自去瞧瞧,谁知刚到院门,便见公爹与丈夫已然端坐。
这两位同时现身,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她目光扫过柳氏微微凌乱的衣襟和泛红的眼角,心中冷笑:平日里端着架子,自诩端庄,今日倒像个市井泼妇。
明府近来,还真是热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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