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天元城已然沸腾。
城南主街上,兵部尚书府的侍卫抬着两具血尸招摇过市,猩红的血痕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迹。
玄铁担架上两具尸体格外扎眼——
通体覆着寸余厚的幽蓝寒冰,冰层下却浸满猩红血迹,像被封在琉璃中的两株红梅。
血冰交融处“滋滋”冒着寒气,所过之处的石板竟裂开细密冰纹。
早起摆摊的商贩、赶集的百姓、游历的散修,无不驻足观望,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漫过街巷。
“作孽哟!”卖炊饼的老汉攥紧蒸笼布“这寒冰掌力...怕是仙家手段?”
旁边散修猛地拽他后退:“噤声!没看见冰里缠着金线?这是大人物府上的家徽!”
人群骤然分开条道。担架经过时,有个孩童指着冰层喊:“娘亲!那个人手指……”
却被妇人死死捂住嘴——尸身胸口分明插着三根冰棱,棱尖还凝着新鲜血珠。
“让左尊使头疼去吧。”茶楼二楼,佩剑修士冷笑,“能冻住血脉却封不住出血,必是中了江家的冰魄针...”
身旁的同伴也开口:“只是不知这江家大喇喇的去报案是为了……”
这支肃杀的队伍最终停在天宪司门前。九丈玄铁碑矗立如剑,其上“代天行宪”四个朱砂大字在晨光中泛着血色。
江府侍卫上前与守门修士低语数句,那两具尸身便被抬入了森严门洞。
这座专管权贵修士案件的衙门,自姬氏立朝以来便由那位神秘的玄黥司主执掌。
只是这位大人常年隐于幕后,寻常案件皆由左右尊使处置——右使专斩犯禁皇亲,左使则司修士纷争。
除却几大顶级宗门外,这皇城地界上的修炼者,无人能逃过天宪司的铁律。
……
梧桐阁
晨露未曦时分,雪霁和雨酥踏着青砖上的霜痕归来。
二人刚与灵厨敲定午膳的灵材配比,推开描金院门时,梧桐叶隙漏下的天光正斜斜映在明若泠周身。
但见那袭素白法衣无风自动,少女盘膝于青玉长榻之上,周身流转的灵气如淡蓝色丝绦缠绕。
那株百年梧桐的枝桠微微低垂,仿佛在承接她吐纳时逸散的灵韵。
最奇的是身下长榻,竟将溢出的灵力尽数吸纳,在朝阳下泛出珍珠母贝般的虹彩。
风阑云霜素手执壶,正在一旁烹煮雪芽茶。玄铁茶炉上三道灵气盘旋,与梧桐叶间漏下的光柱交织成雾。
茶烟升起处,几片金叶缓缓飘落,恰停在茶盏边缘。
“收——”
明若泠指尖结印,《归墟诀》最后一道灵气归入丹田。
再抬眼时,昨夜那双妖异的异色瞳已化作浅琥珀色,唯瞳孔边缘晕着圈淡青,恰似宣纸上化开的靛青颜料,又像江南梅雨时节,远山间那一抹欲说还休的烟色。
晨光穿透云翳时,明若泠已运转完三个大周天。
昨夜铃知与雪球送来的《归墟诀》终卷在枕畔泛着微光——
这套专为她残损命泉推演的功法,此刻正在经脉中流淌出前所未有的流畅轨迹。
寻常修士的命泉如涌泉滋养灵根,她却只能看着自己那口被七重锁链禁锢的命泉干涸。
而今归墟诀化作无形水车,将天地灵气碾成极细的灵雾,从锁链缝隙间丝丝渗入。
方才完成的终卷最后一式“雾锁归墟”,竟让第一道玄铁锁链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石桌上的茶盏突然轻震——三十丈外雪霁的银铃铛,雨酥裙角沾着的灵厨院槐叶香,此刻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
更奇妙的是神识深处新生的预警机制,那是雪球将卜算之道化入功法的效果,此刻正像蛛网般在识海缓缓铺开。
内视时可见七色灵脉浮沉:金芒如针,木纹凝碧,水火相济处生出虹霞,冰雷交织的脉络最是耀眼。
虽只较昨日上浮发丝般的距离,但对她的残缺灵根已是奇迹。
尤其冰火二脉异常活跃,在掌心凝出半透明的双色气旋。
既然要瞒过那些窥探的眼睛,不若就让冰火双灵根现世——炽焰藏于寒冰之下,恰似她真正的命泉被锁链重重封锁。
再配上定制的“浮生烬”……
起身时长榻突然绽开七朵灵气莲,惊得梧桐叶簌簌落下。
雨酥见明若泠终于起身忙凑上去“小姐!您的眼睛当真复原了!”
其他三人也忙凑上前来,望着那双恢复如初的眸子,眼底满是欣喜。
明若泠抬手轻抚眼角,浅琥珀色的瞳孔在晨光下清澈见底,边缘那抹淡青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她唇角微扬:
“那是!我是谁~”
明若泠执起青玉茶盏时,雪霁忽然凑到石桌前:“小姐可要听今晨的趣闻?”
她指尖沾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道血痕似的红线,“那位江家小姐——就是万宝楼里与明璐瑶同行的——府上今早抬出两具血尸招摇过市呢。”
茶烟袅袅中,明若泠的指尖在盏沿顿了顿。
“还有这事?”
明若泠下意识的就觉得是明璐瑶那人,最狼狈窘迫的样子被其他人目击,就算杀不得主子,便去杀了女婢。
不过,这么蠢?直接去人家地盘里杀人,也不知道是太过自信还是真蠢。
风阑云霜斟茶的手势未变,壶嘴却凝出一滴悬而未落的茶露。
“更奇的是,”雪霁压低声音,“尸身是从江小姐闺阁抬出的,每道伤口都凝着冰碴。”
她突然抓住雨酥的手腕,“你摸!就像这样冰——”
雨酥“呀”地缩回手,腕上已泛起霜花。
明若泠眸光微闪,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那两具尸身抬去何处了?”她轻声问道。
雪霁眼睛一亮,兴奋道:“抬去天宪司啦!听说天宪司左尊使专司修士纷争,这案子怕是要落在他手里。”
明若泠手指轻轻敲击着茶盏,若真是明璐瑶所为,那她如此明目张胆,背后定有依仗。
明若泠指节轻叩石桌,茶盏里的倒影突然碎成冰纹,这般大张旗鼓,倒像特意演给谁看。
茶雾忽地一颤。
明若泠凝视着盏中倒影——昨夜万宝楼里,明璐瑶被酒水泼湿衣袖时,眼底闪过的正是此刻茶汤里这种幽光。
“江家倒是演了出好戏。”她突然碾碎盏边凝出的冰霜,“那两具尸体,怕是连天宪司的验尸仵作都挑不出一处明家暗卫的痕迹。
雪霁“啊”地捂住嘴:“小姐是说...那血淋淋的尸首其实是...”
“提醒罢了。那四小姐素来高傲,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风阑云霜突然将茶壶重重搁下。
壶底与石桌相触的瞬间,浮现出青桑江氏的家纹,“江挽月是要告诉她:即便她和丫鬟都自己种了灵言锁,她也有的是法子让真相见光。”
梧桐叶沙沙作响,似有无数窃语。明若泠忽然将茶汤泼向树根,水渍竟在青砖上蜿蜒成锁链形状——与禁锢她命泉的玄铁锁一模一样。
“且看着吧。这血冰里藏的,可不只是二字。”
明若泠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四位俏丽的少女,唇角微扬:“快用午膳了,你们要不要去……开开胃?”她语气轻快,却暗含深意。
雪霁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凑近:“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开胃’呀?”
明若泠指尖轻点她的额头,眸底闪过一丝狡黠:“自然是去看看亲爱的妹妹,现在是什么表情。”
——江家血尸案闹得满城风雨,明璐瑶若还没收到消息,她不介意亲自去“提醒”一下。
听说这明璐瑶三番五次来探望她,都被拦在了门外。既然明璐瑶进不来,那她就主动去看看咯!
既然明璐瑶敢派人刺杀江挽月的丫鬟,那她也不妨登门拜访,看看这位高傲的明家四小姐,此刻是否还能维持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或者看到她来,明璐瑶脸上应该都抽搐了吧。
“雪球雪球!给我隐灵丹!”
很快明若泠手上便多了一枚莹润如玉的丹药,明若泠毫不犹豫地服下,又取出一张高阶隐灵符贴在腕间。
霎时间,她周身灵力尽敛,连呼吸都变得轻浅,整个人透出一股娇弱无害的气质。
识海中传来雪球的声音:“主人主人,那明璐瑶今天在家哦,你快去,肯定能找到她,可别切断连接,我也想看看呢!”
明若泠连连应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莹白如玉,毫无锋芒,甚至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这样……才适合登门拜访,不是吗?”她轻笑,眸中却掠过一丝冷意。
——既然明璐瑶喜欢装柔弱,那她也不介意演一出“误入狼窝”的戏码。
传送符的灵光在梧桐阁门后悄然散去,明若泠拢了拢衣袖,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隐灵符的边缘,确保灵力没有一丝外泄。
云霜上前一步,抬手叩响西院的朱漆大门。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吱呀”一声,露出一张错愕的脸——是西院大门的看门小厮。
“三、三小姐?!”那小厮瞪大眼睛,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这位传说的主子。
明若泠低垂着眼睫,唇色略显苍白,整个人如弱柳扶风,连声音都轻软了几分:“……听闻四妹妹一直惦记着我,今日身子好些,便来瞧瞧她。”
云霜适时上前,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家小姐苏醒后,四小姐屡次差人问候,如今亲自登门,总该见上一面吧?”
那小厮额角沁出薄汗,讪讪一笑:“三小姐稍候,容小的通传一声……”他慌忙捏碎一张传讯符,符纸燃尽的青烟还未散尽,便躬身让开道。
明若泠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迈步踏入院中。
推开雕花檀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混着灵檀香的风——枕霞小筑,明璐瑶的居所,听说向来是二房最奢靡的院子。
整座院落以云霞锦铺地,赤金丝绣成的流云纹在脚下浮动,每走一步都似踏在云端。
四角立着鎏金仙鹤灯,鹤喙衔着东海鲛珠,昼夜生辉,将庭院映得如白昼清透。
中央一方寒玉池,池中养着九尾灵鲤,鳞片泛着七彩霞光,游动时拖曳出细碎光痕,如星河倾泻。
“这四小姐如此奢侈,简直令人咋舌……”雨酥在旁边低声惊呼,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鲛珠竟然被拿来做灯饰!”云霜在一旁也随声附和,那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明若泠心里暗自思忖:堆砌起来的华丽,犹如一盘散沙,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可言。
雪球默默吐槽:“进了暴发户家了。”
……
锁秋垂首立于珠帘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她低声禀道:“小姐,前院传讯,三小姐…明若泠来访。”
平素里,四小姐皆不许她们以恭敬之态呼明若泠为小姐,只许唤其全名。
琉璃盏中的冰露突然凝滞。
明璐瑶斜倚在浮光榻上,闻言指尖一顿,丹蔻险些刮破掌心的金丝绣枕。
她微微蹙眉:“三小姐?”语调轻慢,仿佛在咀嚼一个陌生名字。
锁秋头垂得更低:“是东院那位…神魂缺失,一直痴傻的三小姐。”
——榻边铜镜映出明璐瑶骤然绷紧的下颌。
“哦?那个傻子?”她忽地轻笑出声,指尖勾起一缕鬓发缠绕把玩。
“醒了不继续躲在屋里当鹌鹑,怎么倒敢来我这儿……”
纤长的手指翻转灵力化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划过案几,刮出刺耳的吱嘎声。
难道真的如大哥(明文奕)所说全无记忆?
呵,她金水双灵根的天才还能怕她一个废物不成?
窗外灵鲤突然激烈翻腾,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晶。
锁秋屏住呼吸。她太熟悉这表情——上次四小姐露出这种笑容时,那个撞翻她茶盏的婢女被做成了人彘摆在药圃里当花肥。
“请进来呀。”明璐瑶忽然放柔嗓音,顺手将雪魄瓶中的先天寒气引出几缕,缠绕在腕间化作冰丝手钏,“正好试试新得的‘寒髓香’……”
她对着水镜抚了抚鬓角,镜中美人眼波流转,仿佛已经看见对方冻僵在茶座上的滑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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