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残阳为踏云狻猊车辇镀上猩红边廓。
“唰——”
踏云狻猊车辇尚未停稳,一道翠影便如风般跃下。
绿衣女子落地时裙裾翻飞,原本绣着白梅的衣摆竟洇开大片暗红,有几处布料甚至湿漉漉地黏在腿上,在开始有些昏暗的环境下泛着诡异光泽。
蓝衣女子紧随其后,一把扶住她的手臂。最后落地的白衣少女匆匆跟上,脸上写满担忧。
那根本不是红梅刺绣,是血!
明惟清赶到时,踏云狻猊的足印还在青砖上冒着丝丝寒气。
他死死盯着绿衣女子裙摆上晕开的暗红,喉结滚动了一下......
此人正是明若泠——就在刚才“闭目养神”期间,雪球和铃知已经解析出适合她抵消反噬的法诀!
此刻的她精神奕奕,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模样。
刚刚明若泠强忍眩晕,在神识内强行撑开一道天眼。
铃知正将《九转归墟诀》投入雪球眼前,雪球下一刻飞速解析着那些金色符文,而后雪球眼前泛起一堆量子数据,最后将那蓝光和金色两套法诀交融,最终凝成三行赤红篆文......
开挂的感觉真好啊,不过下次还是大大方方的施阵吧!
最后一缕天光斜映在少女脸上。
她左眼边缘的灰白雾翳仍未完全消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当夜色彻底降临,那只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既显娇美又透着一丝邪异。
明若泠脚尖刚沾地,明夫人已闪至跟前。
“泠儿!”
她一把攥住女儿手腕,目光急急扫过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还好,还是活生生的。可往下瞧见脏污的裙摆和斑驳血迹,指尖顿时一颤:
“不过是逛个街市,怎就......”
声音哽在喉头,化作掌心加重的力道:“娘给你的千机丹没有用吗?”
泪雾漫上眼眶,映着暮色将女儿的身影晕得模糊。那些未尽之言,都在发颤的尾音里了。
糟了!竟忘了整理仪容!
明若泠看着母亲焦急的神色,心头掠过一丝愧疚。方才沉浸在归墟诀的玄妙中,竟未察觉裙摆的狼藉。
“娘亲别担心!”她轻快地转了个圈,霜纹未消的指尖拂过裙摆
“这些水渍只是霜化的痕迹。”
又指了指衣襟暗红,眉眼弯弯道:
“至于这个嘛...不过是适才修炼逼出的一口淤血罢了......”
明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声道:
“别瞒着娘了,你那丫鬟雪霁已经通知你负伤的消息给我了。”目光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望向女儿。
明若泠一愣:“哪有的事......”
转头看向雪霁,只见那白衣少女脸上带着几分心虚,上前轻声道:
“小姐,您就承认吧。方才您那模样,把奴婢们都吓坏了,这才......按了车辇里的传讯符。”
明若泠轻叹一声,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咱们回去坐着说吧,我都累啦~”
明夫人转头轻唤:
“惟清。”
明夫人目光扫过长子怔忡的神情,心下了然,这孩子,怕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毕竟,眼前这个会撒娇会喊累的明若泠,与那个终日昏沉的病弱少女判若两人。任谁见了,都需要些时辰消化。
明若泠这才发觉,明惟清正立在廊柱旁怔怔地望着她。
踏云狻猊停驻在长廊中庭的花园空地上,扬起的尘烟还未散尽,而她方才只顾着与明夫人解释,竟未注意到兄长异样的目光。
他立于廊下凝视明若泠时,眸中星芒微颤,像寒潭突然被春风拂破。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穗旧结,将那份克制的欢喜,藏进袖底渐深的褶皱里。
夜色袭来,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
明若泠微微顿默,睫羽轻颤:“哥哥好。”
那抹笑容倏然绽开,恰似一盏突然被点亮的琉璃灯,明晃晃地撞进明惟清眼底。
理智告诉他该克制的。
可当那声“哥哥”裹着亲昵传来时,他还是失控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种感觉不同于小弟小妹咋咋呼呼喊的大哥......
“阿泠...”
指尖悬在半空,终是没敢触碰那双异色眼瞳。只任灯光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缠成解不开的结。
偏厅内,明若泠托腮望着自家大哥,目光不自觉地凝住。
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如淬了寒霜的青锋,偏生底下嵌着一对星子般的眸子。澄澈得能映出人影,却又似深潭般捉摸不透。
眼尾那抹天生的下垂弧度,倒将他一身凌厉化去七分,余下全是世家公子的温润。
月白广袖随他斟茶的动作轻晃,腰间那枚刻着字的青玉令牌微微反光。
最惹眼的还是那双手——骨节分明的指节正无意识摩挲着剑穗旧结,连袖口金线绣的云纹都跟着轻颤。
活脱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正派首席弟子,还是最招女修倾慕的那款。
明惟清斟完茶盏,抬眼正对上明若泠直勾勾的目光。
“阿泠在看什么?”他不由失笑,指尖轻点案几。
茶烟袅袅间,他也细细打量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妹妹。
与过去十几年那个总是呆坐窗前的影子截然不同。
他曾无数次想象她清醒后的模样:或许是娴静如水的闺秀,或许是畏缩怯生的病弱女子,甚至......是与他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却独独没料到,会是这般。
眼波流转似三月春溪,笑靥明媚如枝头初绽的海棠。叫人忍不住想揉揉她发顶,又怕唐突了这份鲜活。
明若泠忽然“嘿”地一笑,指尖绕着茶烟画圈:“自然是在瞧哥哥呀!咱们明家大房的基因当真了得——”
她眼尾狡黠地扬起:“不知小弟小妹生得什么模样?真想亲眼瞧瞧呢~”
话音未落,又忽地倾身:“哥哥就没什么要确认的?”
这话里裹着的试探,像裹了蜜的针。
明惟清摩挲剑穗的指节微顿。
他与母亲同样,自第一眼便认定这是阿泠,那灵动的眉目,倒似在昭告天下:神魂游离时,未曾受过多少委屈。
明惟清忽地展颜,眉间星芒微漾:“你就是阿泠,我的妹妹!”尾音上扬似问句,字字却笃定如刻碑。
明若泠心尖蓦地一颤。
独生女的现代记忆里,从未有过“兄长”这样的存在。
她曾辗转构想过无数糟糕可能:被质疑夺舍、被逼问记忆细节,甚至......被要求将这具身体“还回去”。
可父亲那关既过,眼前人又笑得毫无阴霾。
那便试着相处吧。
像学一门新术法那样,从“兄友妹恭”的第一笔符纹开始描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最是微妙难言。
血脉至亲的姐妹可能反目成仇,而生疏的堂表兄妹反倒肝胆相照。
这世间情分,从来不在亲疏远近,而在……
一片真心。
而你捧出的真心是否带着锋芒?
毕竟,多余的善良只会被践踏成泥,无人会为你的软弱买单。
只有圣母才会原谅所有人。
“嗯!大哥!”
这一声唤得比糖葫芦的蜜衣还甜上三分。明若泠眼波流转,又补了句:
“得空再给我捎串灵果糖葫芦呗?”
明惟清瞳孔骤缩。
灵果糖葫芦......
记忆里那个青桑城的新岁,他抱着六岁的阿泠挤过人潮。
小丫头虽神魂未醒,却会本能地搂紧他脖子,糖浆沾了满袖。
当时只盼着万千热闹里,能有一丝勾回她的清明。
而今她竟记得......记得这些他早以为湮灭在混沌里的暖色碎片。
偏厅内灯光似乎更亮了一些,明惟清的唇线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喉结滚动两番,才碾出低沉的应答:“好。”
指尖无意识攥紧剑穗,又补了句:“阿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搜罗来!”
这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这么年来绷如满弓的心神,竟松了一线。
明夫人指尖一顿,随即轻柔地将明若泠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就在这温情时刻,明若泠掌心一翻。
紫黑冰渣在灯火下泛着诡异光泽。
那冰渣现世的刹那,明夫人与明惟清同时眸光一凛。
那是明家禁制独有的气息!
“娘亲知晓了。”
明夫人广袖轻拂,冰渣瞬间没入袖中空间。她眼底闪过一丝锐芒:
“此事,娘与你爹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查”字落地时,案上烛火无风自动,映得三人影子如利剑出鞘。
明夫人目光凝在女儿异色的瞳孔和还有霜纹蔓延的右臂上,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尽管听那两个丫鬟说过了......
“不过是灵气强催过了头,”明若泠转着左腕的茶盏,霜气在杯壁凝成蛛网纹:“恰巧从传承记忆里翻到半卷克制法诀,待我回去补全符纹便好了!”
“娘亲和哥哥不必担心~”
明夫人素手轻扬,腕间芥子镯青光微闪。
“哗啦”一声,案几上顿时堆起小山般的药囊符箓。
每个锦缎药囊都绣着明家特有的玄鸟纹,内里丹药按五行属性分装;符箓更是按《黄庭经》规制捆扎成叠,每叠首张都用朱砂标着“镇魂”、“养脉”等字样。
“这些于你恢复有益。”
她指尖重点在几叠紫金符箓上
“泠儿灵根未显属性便能至觉醒境巅峰。”忽地眼波斜向明惟清,唇角翘起,“日后怕是要越过你哥哥去。”
明惟清闻言,正摩挲剑穗的指节一顿,眼底却漾开星子般的笑意
“娘亲~”
明若泠指尖凝出一缕透明灵气,在掌心旋成小涡:“您怎么没瞧出来?女儿这灵根呀!”
她突然将灵气涡往案几上一按,茶盏里的水竟同时结冰、沸腾、蒸发!
“是能吞万物的空灵根哦!”
明夫人手中的药囊落地。
空灵根......明家祖训里记载,上一次出现还是三千年前的......
明惟清本命剑突然在鞘中长吟,他猛地想起《元素要诀》末页那行小字:
「空灵现世,万象归墟」
妹妹竟然如此厉害!
“是了是了!”
明夫人忽然抚掌轻笑,眼角都漾着喜气,“这些日子只顾着查二房那些腌臜事,忧心你的身子,倒忘了我们泠儿本就是个有造化的!
空灵根啊......
喜悦未及蔓延至眼底,记忆却陡然翻出一页。
她少时听母亲讲故事时的叹息犹在耳畔:
【那位空灵根修士,最终被各大门派争抢围猎,连合欢宗圣女都......】
她猛地掐紧掌心,硬生生截断思绪。
那人结局那般惨烈,怎可联想至泠儿身上?
明夫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指尖,终是将那段往事缓缓道来:
“三千年前那位空灵根修士,最终被三十六洞天围剿至东海之滨...有人想夺他灵根、有人想与他生下血脉.....”
她声音渐低:“只因他拒绝成为任何门派的傀儡。”
眉间忧色愈深:“泠儿需谨记,对外不可说出空属性”
说着推过一只青玉盒
“这是隐灵丹,服下可模拟任意灵根波动。”
盒底暗格里,还藏着三张足以假死脱身的替身符。
明惟清指节叩在剑穗上,发出沉闷一响:
“母亲所言极是。”
他目光扫过妹妹空灵根催生的透明灵气,嗓音陡然沉冷:
“修士灵根若被强夺……”
“即便命泉未枯,也再难滋养新芽。”
这话出口时,案上烛火忽地窜高三寸,将他眉间阴翳照得宛如刀刻
明惟清指节无意识抚过左肩——那里有一道三寸长的旧伤疤,正是三年前为护住体内天生寒髓所留。
“在这世间,特殊体质本就稀罕。”他嗓音里凝着冰渣。
“我那寒髓之体,当年不也惹得......”
话尾忽地消弭在唇齿间,化作一声冷笑。当年那场截杀,至今仍是他剑穗上染血的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泠儿省得的。”
明若泠指尖轻抚过袖口残留的符纸灰烬,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今日这剑傀来得蹊跷......
若真是试探,岂会只派一只傀儡?怕是有人想瞧瞧,明家长女这副皮囊下,究竟还藏着几分能耐。
幸而她早有防备。
雪球暗中调度灵力,风阑与雪霁冲锋在前。而她这个觉醒境废物,不过颤巍巍画了张最基础的符箓,还吐了血呢,手臂都不能动弹了~
明若泠指尖轻叩案几,转念一想,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若真是冲着灵根而来......
那便索性将计就计,做个“请君入瓮”的局,她可不介意当回“土匪”,,顺着这条藤,将暗处的蛇鼠一窝端个干净!
不过眼下暂且记下这笔账,日后定要叫那些人知道,什么叫“劫富济贫”!
明夫人望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心头暖意如春溪化冻。虽有不舍,仍轻抚明若泠发顶道:
“惟清,你既归家,长兄的担子也该拾起来了。”
指尖虚点长子眉心,“若叫娘知晓你怠慢妹妹……”
话未说完,自己倒先笑出声,惟清还是靠谱的。转而替明若泠拢了拢衣襟:“梧桐阁的安神香已备好,明日就是天塌了也不许早起。”
“是!母亲大人~”
明若泠脆生生应道,杏眼弯成月牙:“女儿最擅长...”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在袖中悄悄掐了个传讯诀“打、小、报、告哦!”
明惟清忽觉后颈一凉,仿佛有无数道看不见的传讯符正从妹妹袖口飞出,密密麻麻贴满他全身。
明惟清低笑一声,归途积压的焦灼如雪消融。
这丫头一声“大哥”,倒比什么灵丹都管用。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便已凝霜,二房那些人......
若非族规如铁,他手中这柄剑早该饮尽那些肮脏神魂。
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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