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泠指尖一翻,四道鎏金符箓落入丫鬟们掌心。
符纹甫一触肤,便化作流萤般的碎光将众人包裹。风阑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前厅已近在咫尺。
明府前厅内,主座灵檀木太师椅巍然居中,两侧各列六把青桑灵玉椅,椅背上的蚕纹在灵力灌注下隐隐游动。
左右首座则是两把金蚕交椅,日光透过窗棂洒在椅面的金丝上,流光如水……
脚下踩着九宫聚灵毯,从主座铺至大门的中轴线上,织着九宫八卦图,阵眼竟然还嵌着小型灵石!
一踏入地毯范围,自动激活天然聚灵效果,灵气浓度便感觉提升了三成!
不愧是青桑世家大族之一啊!
就是壕!
明若泠心中连连发出赞叹。
厅外值守的小丫鬟见状,慌忙捧了缠枝莲纹茶盘迎上。
另一瘦小婢女眼神一闪,悄然后退几步,朝着望舒阁方向疾步离去——裙角掠过石阶时,带起一阵细碎的风。
……
望舒阁内
丹绮挑起珠帘时,明夫人正对镜理着鬓边一支累丝凤簪。
听得女儿已至前厅,她指尖蓦地一颤,凤簪尾端的东珠轻轻撞上琉璃镜,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这孩子……”明夫人唇角扬起,眼底却浮起一层水光。
自泠儿经历过噬灵阵眼,神魂归位后,又答应让她自己去救人,再又匆匆离府,她这做母亲的竟未能好好抱一抱她的骨肉。
明敬背着手从书房走出时,恰听见丹绮后半句禀报。
他脚步微滞,玄色袍角扫过门槛上雕刻的镇魂兽——到家他便唤起验魂灯,那抹终于不再涣散的命火,此刻才真正灼上心头。
回来之时,明夫人没忍住将明若泠神魂归位之事,如实告知于他,却未提及已能修炼之事,待他亲见泠儿,自会知晓。
届时,她定能目睹堂堂家主脸上流露出惊愕之色。
见他再次确认后并未言语,明白他恐此乃一场幻梦。
“可备好了?”明夫人已疾步至廊下,云锦披帛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茜色。
他沉默不语,微微颔首,那株【九幽冥兰】,他略作思索,最终还是决定带上了。
袖中掌心却摩挲着一物——那是枚褪色的平安扣,泠儿幼时总攥着它入睡。
尽管夫人言辞笃定,信誓旦旦地保证大女儿明若泠的神魂已然归位,明敬却仍无法彻底放下戒心。
执掌明家数十载,他早已习惯在每一件事上留三分余地。
真相未明之前,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表象——哪怕这表象是他期盼了十几年的奇迹。
这些年来,他与夫人遍访名医,家中长老翻遍古籍,长子明惟清更是亲自试药炼丹,甚至连年幼的双胞胎都曾偷偷割血为引,只为唤醒长姐的神魂。
可如今,仅仅一场噬灵阵的意外,便让痴傻了十余年的女儿突然清醒?
也不是他不心疼明若泠,只是……
他又摩挲起那枚平安扣,眼底暗芒浮动——
是夺舍?还是双魂共生?
亦或是……更诡谲的算计?
若真有人敢借他女儿的身躯作祟——
无论背后是谁,他定会亲手将其神魂抽离,碾作齑粉!
定了定神,一切等见到了自然分晓。稳步向前搂住明夫人的腰,如疾风般向着前厅疾驰而去。
……
前厅内,明若泠指尖一顿,茶盏中泛起的涟漪尚未平复,她便已感知到那股熟悉的灵力波动。抬眸望去,只见——
日光倾落,映得廊下那抹倩影愈发夺目。明夫人一袭锦绣华裳,发间凤簪振翅欲飞,珠玉摇曳间,衬得她眉目如画。
见女儿望来,她唇角不自觉扬起,眸中温柔似水,连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而她身侧的男子,身量极高,一袭玄色长袍如夜雾加身,仅以一枚墨玉冠束起几缕发丝。
若非知晓这是自己生父,明若泠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位仙门世家的年轻长老——
那张俊逸面容上看不出岁月痕迹,唯有周身若隐若现的化形境威压,无声昭示着其深不可测的修为
此刻,他正定定望着她,目光如渊,既有久别重逢的微颤,又藏着难以察觉的审视。
果然!
明敬和她爸爸简直如出一辙!不知是因为这二人酷似她的双亲,还是原主的意识在作祟,她的眼眸中竟泛起了一丝潮热。
旁边的明夫人见状,手不经意的拍了拍他,让他收敛点,见女儿还不收起那点威压!当女儿是平时那些修士弟子吗?!
明敬微不可闻的咳了一声,他能说他这是习惯了吗?
不待二人踏入厅内,明若泠已起身相迎。她稳了稳气息,先向父亲郑重拱手,声音清朗却难掩紧张:
“见过父亲。”
转向母亲时,语调却倏然轻快,眉眼弯如新月:“娘亲!”
明夫人见女儿行礼,眸中怜爱更甚,未等她直起身便一步上前,温热掌心裹住女儿微凉的指尖:
“外头风邪,仔细伤了神魂。”
语罢轻拉着她往偏厅行去,锦绣裙裾扫过地面,荡开细碎流光。
明若泠垂眸望着交握的双手——那掌心纹路里还残留着安魂香的余韵。
她乖顺地跟着母亲迈过门槛,身后玄色衣袂无声拂动,父亲的气息如深潭般笼罩着丈许之地。
丹绮在最后一片衣角没入偏厅时,双手轻推雕花门扇。“咔嗒”一声轻响,将满室天伦锁在门内。
她回头招呼明若泠的四个丫鬟后退三步立于廊下,连呼吸都放得轻缓——有些话,原就不是奴婢该听的。
……
明府西偏厅内,一张茶禅问道桌临窗而设。窗外细雨敲竹,桌面的水墨茶纹正随杯中“雾隐青萝”化作云海翻腾。
明若泠心想:雨酥这丫头说得果然没错,夫妻二人果然是爱茶之人。
微风吹过窗外的悟道竹青鳞簌簌,内置清心铃的茶禅桌铃音潺潺。
三人静坐片刻,竟然一时无言。
明敬忽而抬眸,目光如渊,声音低沉却隐含关切:
“泠儿,为父已听你母亲说过你此前遭到噬魂阵眼之事,如今身体可还有不适?”
明若泠心念流转
——父亲这番话,表面关切,实则试探。
是想确认她神魂是否完整?
还是怀疑她已被夺舍?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既然她能完美融合这具身体,承接原主记忆,甚至连血脉都毫无排斥,解开了尘封的灵根——那么,她与“明若泠”必然有着更深的联系。
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思及此,她从容起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多谢父亲关心,泠儿并无不适。”
顿了顿,又轻声道,“父亲可要亲自查探?”
话音未落,她指尖一挑,手臂上敛息符应声而落!
刹那间,灵气如潮,周身光华流转!
明敬瞳孔微缩。
从见面至今,他思绪纷杂——疑虑、惊喜、警惕交织,竟未察觉女儿身上这小小的“障眼法”。
灵气如潮,在偏厅内激荡。明敬眸光骤凝——他的长女不仅神魂归位,周身竟还流转着精纯的灵力!
那熟悉的明家血脉之力缓缓浮现,如春风拂过心湖,荡开一大半疑虑。
他也顾不得先前准备的试探之词,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一丝急切:泠儿,你不止神魂归位,竟还能修炼了?
转念一想,夫人竟只字未提此事!
神魂苏醒已是万幸,谁能想到——
她不仅恢复神智,更是一步跨入觉醒境巅峰
难道这些年失魂症导致经脉淤塞,如今神魂归位,反而借势冲破三重境界?
这等天赋,怕是连长子惟清当年都略有不及!
还有那古怪的噬魂阵,泠儿此遭当是破而后立,因祸得福。
不过,这福气要是再来一次他可不要。
万一泠儿身体真的有什么不可逆的情况,他才不管什么二房兄弟什么受宠的少爷小姐,大不了找到他们的老子面前说去。
“父亲,正是。”明若泠轻声回应,眸中清澈如水,不闪不避。
一旁饮茶的明夫人指尖微顿,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这向来谨慎的夫君,此刻竟连女儿身上的敛息符都未察觉——来时尚且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如今倒是难得失态。
她自然知晓他在忧虑什么。
但作为母亲,她比任何人都确定:眼前之人,千真万确就是她的泠儿。
或者说——
唯有神魂完整的泠儿,才是明家真正的明珠。
见丈夫那副愕然震惊的模样,明夫人眼底笑意更深。
这些年他总端着家主的架子,鲜少流露真情,今日倒是一连破了数次功。
“只是...”明若泠忽而垂眸,声音轻了几分,“虽神魂归位,记忆却如碎片散落,唯有特定场景方能唤醒...”
她抬眼望向明夫人,眸光温柔:“比如初见母亲时,便想起您为我连夜炼制丹药的模样...”
转首看向父亲,继续道:“而今见到父亲,又忆起您赠我的那枚平安扣...”
顿了顿,她郑重行礼:“父亲既已达化形境中期,不知可否为女儿查探一二?或许能得出缘由。”
明敬闻言,喉间微动。长女这般坦荡,倒显得他先前的猜疑有些……不堪。
当她提及与夫人的点滴,说起那枚平安扣时,他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
抬眸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忽然想到——他的掌上明珠,本该就是这般灵动的模样。
女儿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他岂会不懂?
这是要让他亲自确认,免得日后父女之间,总横着道看不见的墙。
“好,莫要抗拒。”
他沉声嘱咐,周身灵力如潮水般铺开。指尖结印,袖中忽有莹光流转,三寸长的玉蚕匣应声而开。
匣中沉睡的“辨魂蚕”感应到灵力,缓缓吐出缕缕银丝——这正是明府秘传的【蚕缚双魂诀】。
只见那蚕丝如活物般游走,顷刻间缠绕明若泠周身大穴。
丝线触肤即化,化作千缕灵光渗入奇经八脉。
每一根丝都带着明家血脉特有的寒霜之气,在阳光下折射出冰晶般的碎芒。
虽然她很确定,但明夫人还是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若蚕丝探测到异种魂魄,便会自行打结形成“魂茧”——二十年前三长老夺舍案,便是靠此法识破。
然而蚕丝入体后,竟与明若泠的灵气完美相融。
那些银丝非但没有纠缠,反而在她腕间凝成一道熟悉的纹路——正是明家嫡系血脉独有的。
明敬收诀时,指尖还残留着细微的颤动。
他望进女儿清澈的眼底,那里映着十二年前,他亲手为女儿系上平安扣的雪夜。
随即在他眼前渐渐放大聚焦,露出眼前盈盈笑意的女孩。
明若泠广袖轻拂,借着空间遮掩,素手一翻便捧出个青玉罐子。
罐身凝着层薄霜,内里隐约透出翡翠般的茶色——正是明家主最爱的「寒潭烟翠」。
“父亲,”她将茶罐往前递了递,眼尾弯起狡黠的弧度,“见面礼。”
明敬接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罐底还带着女儿掌心的余温,透过冰凉的玉壁丝丝缕缕渗过来。
他忽然想起上次喝这茶,还是长子突破融灵境那日——如今竟是痴傻多年的女儿记着他的喜好。
“嗯。”
他面上不显,只矜持地点了点头。却未察觉自己唇角已扬起半分,连常年紧蹙的眉峰都舒展开来。
内心雀跃极了——
(泠儿记得我爱喝什么!)
(还会唤父亲了!)
(比惟清惟澈那两个臭小子贴心多了——)
这些念头在心底噼里啪啦炸开,震得他耳根发烫。偏还要端着严父的架子,只悄悄用指腹摩挲茶罐上浮雕的缠枝纹。
一旁明夫人以袖掩唇,眼底满是揶揄。
这老古板……
明敬指腹轻抚玉罐上凝结的霜纹——这“寒潭烟翠”每年仅产三两,便是他也难得。
(定是夫人暗中相助……)
他眼角余光瞥向身侧,却见明夫人正挑眉望来,眸中写着“与我无关。”
明若泠广袖掩唇,眼底碎光浮动。素手再翻,三枚玉简自虚空浮现,呈品字形悬于父亲面前。简身流光溢彩,隐约有龙鳞般的符纹游走。
明敬眸光微凝——这等玄妙功法,绝非寻常古籍所载!
“泠儿!这……你从何处得来?”
明若泠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青丝,眼神飘忽:“若说...自我神魂归位后,脑海中便多了些传承记忆...”她声音渐低,“父亲母亲可信?”
“当真?!”明夫人霍然起身,茶盏翻倒浸湿裙角也浑然不觉。
见母亲反应,明若泠眼中狡黠一闪,顺势道:“只是女儿修为尚浅,这些法诀于我如镜花水月。”
她指尖轻点悬浮的玉简,“不如献与父亲参详。”
明敬胸腔里像被塞进只扑棱的灵雀——这半日功夫,大女儿给他的惊喜多得快要溢出来。
“传承记忆..…”他喉结滚动,到底还是先问出最挂心的事,“可会伤及神魂?”
明若泠摇头时,发间一支玉簪叮咚作响——正是幼时高烧不退,父亲连夜从秘境取来的镇魂玉所制。
她的四个丫鬟来时特地替她簪上的。
“好!好!好!”
明敬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我明家明珠当是如此!有多神奇的机缘都是应该的!”
明敬那近乎“狂妄”的宣言回荡在耳畔,明若泠睫羽轻颤,胸口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原来被至亲之人毫无保留地信任,是这般滋味……)
她悄悄攥紧袖角。
这世上,多得是父母将子女视作筹码,道侣反目成仇,亲友背后插刀——而她何其有幸,能得这般毫无条件的偏爱。
不过……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空间印记。
混沌天书与铃知,雪球的存在,还是暂且按下不提为好。
——再亲近的人,也该留三分余地。
(待我修为足够,能护住这一切时……)
(再全盘托出也不迟。)
喜欢若泠渡天阙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若泠渡天阙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