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项目复盘会。
会议室里窗明几净，与昨夜技术区的混乱判若两个世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也照在运营副总裁谢鼎那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阿玛尼西装上。
谢鼎四十多岁年纪，头发梳得油亮，一丝不乱。他端坐在主位，脸上带着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温和笑容，耐心听着各个部门对“灵境计划”成功上线的总结与恭维。
轮到技术部总结时，陆凡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昨晚遇到的突发技术挑战、解决过程，以及后续需要持续优化的技术点。他没有居功，只是平实地陈述。
谢鼎微笑着听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陆凡身上，语气依旧温和：“陆凡啊，技术部的同事们辛苦了，通宵达旦，精神可嘉。项目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推出了，结果嘛，也算是好的。”
他话锋微微一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斟酌词句。
“不过呢，我在这里，也想提一点我个人的、不成熟的小看法。”他脸上笑容不变，话语却开始转向，“我们做运营的，经常讲一句话，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市场不等人，机会窗口转瞬即逝。有时候啊，我们在追求技术完美性的同时，是不是也可以稍微…灵活一点？”
会议室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陆凡抬起头，迎向谢鼎的目光。
谢鼎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询问，自顾自地说下去：“就拿昨晚的情况来说，我听说，其实在预发布阶段，就有一个…嗯…叫什么来着？哦，对，一个第三方服务商提供的‘快速接入方案’，可以帮我们节省至少两周的开发测试时间，保证项目按时上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你该懂”的意味，看着陆凡：“我知道，那个方案可能…嗯，在你们技术专家眼里，不够优雅，甚至有点‘糙’，可能存在一些所谓的技术债务。但是，它能保证项目准时上线，抢占市场先机！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陆凡，你的技术能力，公司上下有目共睹。但有时候，是不是也因为过于专注技术本身，思维显得有些…僵化了呢？我们是一家商业公司，要追求整体利益最大化，不能光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顾公司发展的大局啊。”
“不顾公司大局”！这顶帽子扣得不可谓不重。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参会者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在谢鼎和陆凡之间偷偷逡巡。谁都听得出来，谢总这话看似建议，实则是毫不留情的批评和定性。
杨刚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头，脸上因愤怒而涨红。他清楚地记得，谢鼎口中的那个“快速接入方案”，存在严重的安全漏洞和性能瓶颈，一旦采用，无异于在用户脚下埋下一颗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地雷。陆凡正是基于对用户数据和产品长期稳定性的负责，才顶住来自运营部门的巨大压力，坚决否决了那个方案。
陆凡看着谢鼎那张笑眯眯的脸，胃里一阵翻涌。他想起为了那个“不够优雅”的方案，他和团队额外付出了多少个不眠之夜，进行代码重构和性能优化，才在最终期限前，交出了一份既保证质量又兼顾效率的答卷。
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句“思维僵化”、“不顾大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开口，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
“谢总，我不同意您的看法。”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您提到的那个方案，存在的不是‘不够优雅’的小问题。”陆凡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谢鼎，“它存在三个致命缺陷：第一，用户数据明文传输，违反安全规范；第二，并发处理能力极差，在昨晚的流量峰值下百分百会雪崩；第三，其核心代码闭源，一旦出问题，我们连排查和修复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掷地有声：“技术债务，不是欠了就可以不还的高利贷。它就像一座建筑地基里的裂缝，今天为了快，忽略它，明天它就可能让整座大厦轰然倒塌。昨晚的流量峰值已经证明，如果我们当时采用了那个‘快速’方案，现在要开的，就不是复盘庆功会，而是重大事故检讨会，甚至可能是公司的追责会！”
他顿了顿，最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认为，对代码质量负责，对产品稳定性负责，对用户的数据安全和体验负责，这才是技术人真正的大局观，也是一个公司能够长远发展的根本。”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谢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陆凡这番毫不留情的反驳，等于当着所有中层管理者的面，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尴尬、对峙与冰冷。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这间洒满阳光的会议室里，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陆凡清楚地知道，他坚守的“代码的信仰”，在这个只信奉“快”和“利”的舞台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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