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继刺客事件和听雨阁获得自主权之后，相府维持了数日的表面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暗流。柳氏母女偃旗息鼓，洛秉坤态度莫测，而洛云曦则在自己的听雨阁内，默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
她没等太久。
这日午后，一纸来自宫中的“旨意”，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份来自宗正寺、并由皇帝御笔朱批“准”字的文书，送抵了相府。
文书的内容并不复杂，核心意思是：鉴于相府嫡女洛云曦与三皇子轩辕冽自幼定下的婚约，因双方“情意已绝，缘分不再”，为免将来“怨偶相对，沦为憾事”，特准双方“协商解除”，并要求双方妥善处理相关事宜，不可再生事端，有伤皇家体面和朝臣情谊。
这份文书措辞中立，理由冠冕堂皇，却将退婚之事彻底摆在了明面上，并且是由官方出面“调解”，不容任何一方再拖延或抵赖。
接到文书的洛秉坤，神色复杂地看了洛云曦一眼，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吩咐管家：“去请三殿下过府商议。”
他知道，这退婚是迟早的事，尤其是在经历了刺客那件事之后。宫里这份文书，与其说是调解，不如说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尽快了结此事，避免夜长梦多。
洛云曦对此早有预料，神色平静无波。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彻底、干净、官方认可的了断。
一个时辰后，三皇子轩辕冽的车驾，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停在了相府门前。
随同轩辕冽前来的，还有一位穿着内侍监服饰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眼神精明，正是皇帝身边颇有体面的刘公公。显然，宫里派他来，就是为了监督这退婚过程，确保“妥善处理”。
相府正厅内，气氛凝重。
洛秉坤坐在主位，脸色沉静。洛云曦则带着翠儿，安静地坐在下首一侧，垂眸敛目，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轩辕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面色阴沉，狭长的凤眼中淬着冰冷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他甚至没有看洛秉坤，目光直接如利箭般射向洛云曦。
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对他痴心一片、任他予取予求的女人！如今竟敢如此对他！不仅当众拒绝他，还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甚至引来了太子的关注！现在，还要在宫里的“调解”下，彻底将他抛弃！
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三殿下。”洛秉坤起身，拱手行礼。
轩辕冽冷哼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在另一侧的主位上坐下，目光依旧锁定着洛云曦，语气冰冷，带着浓浓的嘲讽：“洛大小姐近来真是风光无限啊！本王倒是小瞧了你，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应对刺客都如此‘游刃有余’，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他故意加重了“游刃有余”四个字，显然是在影射刺客事件。
洛云曦抬眸，迎上他充满怨毒的视线，神色淡然：“三殿下谬赞了。小女不过是求生本能罢了。倒是殿下，似乎对小女院中的‘贼人’之事颇为关心？”她轻轻巧巧地将话怼了回去，暗示对方做贼心虚。
“你！”轩辕冽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
“咳咳，”一旁的刘公公适时地轻咳两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打圆场，“相爷，三殿下，洛大小姐，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皇上和宗正寺的意思，想必三位都清楚了。这婚约既是双方无意，早日解除，对大家都是好事。今日咱家奉旨前来，就是做个见证，将这退婚的章程给定下来。”
洛秉坤点点头：“刘公公说的是。既然宫里已有明示，我洛家自当遵从。关于退婚事宜，但凭三殿下示下。”他将姿态放低，希望尽快解决。
轩辕冽冷笑一声，看向洛秉坤：“相爷倒是爽快！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直说了。当年定下婚约，我皇家所赐的聘礼，按照规矩，洛家需悉数归还，不得有误！”
“这是自然。”洛秉坤颔首。
“慢着！”轩辕冽打断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洛云曦，“聘礼归还，乃是常理。但本王与洛大小姐这桩婚事，乃是先帝在时亲口所定，天下皆知！如今被洛大小姐单方面嫌弃，执意解除，让我皇家颜面何存？让本王情何以堪？！”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洛家不仅要归还聘礼，还需对本王……对我皇家的名誉损失，做出补偿！”
来了！刁难开始了！
洛秉坤眉头紧锁：“殿下此言差矣！退婚乃双方情意已绝，宫中亦是体谅，何来单方面嫌弃一说？至于补偿……”
“不必说了！”轩辕冽根本不给洛秉坤辩解的机会，眼神阴鸷地盯着洛云曦，“本王也不要你们洛家多少金银！只是……洛大小姐这般‘才华横溢’，想必定然不在乎那些俗物。当年我母妃所赐、洛大小姐生母陪嫁的嫁妆中，那套南海进贡的‘鲛人泪’珍珠头面，本王瞧着甚是华美。便以此物，作为对我皇家名誉的补偿吧！”
“鲛人泪”珍珠头面！
此言一出，不仅洛秉坤脸色大变，连一直垂眸的洛云曦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寒光一闪！
那套“鲛人泪”头面，是云氏嫁妆中最为贵重、也最具纪念意义的物品之一！据传是云氏的外祖家——一个早已没落的江南望族——耗费巨资寻来，珍珠圆润硕大，光华流转，价值连城！更重要的是，这是生母留给原主唯一的念想！
轩辕冽提出要这个，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他知道这东西对洛云曦（或者说，对以前的洛云曦）意义非凡，就是要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让她痛苦！
“三殿下！”洛秉坤霍然起身，怒声道，“您这要求未免太过分了！那‘鲛人泪’乃是云曦亡母遗物，岂能……”
“有何不可？”轩辕冽冷笑着打断，“区区一套头面罢了！难道洛大小姐如今攀上了高枝，连生母遗物也瞧不上了？还是说，相爷觉得，我皇家的颜面，连一套头面都不值？”
“你……”洛秉坤气得浑身发抖。
正厅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刘公公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并未插话。这是他们两家的事情，只要最终达成协议即可。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洛云曦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好。我答应你。”
“什么？”不仅轩辕冽愣住了，连洛秉坤和翠儿都震惊地看向她。
洛云曦缓缓站起身，直视着轩辕冽，眼神淡漠如水：“三殿下说得对，区区一套头面而已。既然殿下如此看重，认为它能补偿你所谓的‘名誉损失’，那我便给你。”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只是，希望殿下日后……不要后悔今日所为。”
轩辕冽被她那平静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跳，但随即被巨大的得意和报复的快感所淹没！他以为拿捏住了洛云曦的软肋，逼她就范，心中畅快无比：“哼！本王做事，从不后悔！既然洛大小姐如此‘深明大义’，那便签了这退婚文书吧！”
他迫不及待地示意随从将早已拟好的退婚文书呈上。
洛秉坤还想阻止：“云曦，不可！那是你母亲……”
“父亲。”洛云曦轻轻打断他，语气坚定，“母亲的遗物，女儿自会珍藏在心。但这身外之物，若能彻底斩断这桩孽缘，换得日后的清净自由，女儿以为……值得。”
她看向那份退婚文书，眼神没有丝毫留恋：“拿笔来。”
翠儿眼中含泪，却还是听话地取来了笔墨。
洛云曦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份写明双方自愿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轩辕冽看着那签名，心中不知为何，非但没有预想中的畅快，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失落。但他很快将这丝情绪压下，冷哼一声，也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洛秉坤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也在文书上签了字，算是代表洛家同意。
刘公公上前一步，仔细验看过文书，满意地点点头：“好，既然双方已达成一致，这退婚文书便即刻生效。咱家会带回宫中备案。从此以后，三殿下与洛大小姐便再无瓜葛，望各自安好。”
他收起文书，对着洛秉坤和轩辕冽拱了拱手：“咱家奉旨差事已了，这便告辞了。”
轩辕冽的目的达成（虽然过程有些诡异），也不愿再在此处多留，冷冷地瞥了洛云曦一眼，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秉坤看着轩辕冽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也转身离开了正厅。
偌大的正厅，只剩下洛云曦和翠儿两人。
“小姐……”翠儿终于忍不住，哽咽道，“那‘鲛人泪’……是夫人留给您唯一的念想啊！您怎么……”
洛云曦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火焰。
“翠儿，”她轻轻拍了拍翠儿的肩膀，声音低沉却有力，“死的念想，终究是死的。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抬起头，望向门外湛蓝的天空，阳光刺眼。
“从今天起，我洛云曦，才算是真正地……自由了。”
那套“鲛人泪”，她确实不舍。但比起这个，能彻底摆脱轩辕冽这个渣男和这桩荒唐的婚约，付出这点代价，值得！
而且……她微微眯起眼睛。
轩辕冽，你今日夺我所爱，来日，我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退婚的风波，终于尘埃落定。但洛云曦知道，这只是她人生新篇章的开始。前路漫漫，风雨欲来，她必须更加强大，才能应对一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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