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背上……那是什么鬼东西?!”
阿元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孩童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惊恐,在空旷寂寥的寒泉室内反复回荡,撞在冰冷的玉髓墙壁上,激起令人心头发紧的回音。他那圆润的小脸煞白,蹬蹬蹬连退好几步,胖乎乎的手指头笔直地戳着云烬裸露的后肩胛,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来自九幽地狱的恶物。
那惊恐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狠狠刺在云烬僵硬的脊背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寒泉氤氲的冷气无声流淌,凝碧仙露的清香里,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那暗红纹路的阴冷气息。
云烬撑在冰冷玉髓地面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在光滑的表面上刮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涩响。心口深处,蚀心蛊的搏动骤然加剧,传递来一股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悸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元那毫无遮拦的、充满了排斥与恐惧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钉在他背上那片烙印着不祥印记的肌肤上。
暴露了?
不,还不到时候。绝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千钧一发之际,云烬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胸腹间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烫过神经,却也瞬间点燃了他眼底的狠戾!但这股狠戾只存在了不到万分之一秒,便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脆弱的情绪瞬间覆盖、吞噬!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带着崩溃边缘般凄厉的惨嚎,猛地从云烬喉咙深处撕裂而出!那不是伪装,剧痛是真实的催化剂,将他内心因暴露而产生的惊涛骇浪,完美地扭曲、放大成了肉体无法承受的极致痛苦!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刚刚因赐名而勉强撑起的身体瞬间软倒,重重地砸回冰冷湿滑的池沿!额头狠狠磕在坚硬的玉髓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痛……好痛……”他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里的虾米。双手死死地抠住冰冷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指甲生生折断在玉髓里。苍白的脸上,冷汗如同溪流般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散乱贴在额角的黑发。那双刚刚还因神明赐名而燃起异样光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无边痛苦彻底淹没的、涣散的绝望和无助。
“呜……别…别看我……求求你……”他侧过脸,将布满冷汗和血污的半边脸颊死死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试图蜷缩得更紧,用残破的衣袖徒劳地遮掩住后背那片暴露的肌肤。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卑微乞求,“脏……太脏了……别……别看……”
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一片随时会被碾碎的枯叶。仿佛背上那狰狞的纹路,是他此生都无法洗刷的、最深重的耻辱与诅咒。
阿元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到极点的反应彻底弄懵了。他指着云烬后背的手指还僵在半空,小脸上的惊恐被巨大的茫然和一丝不知所措取代。看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因为剧痛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影,听着那一声声破碎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和哀求……
好像……真的很痛?而且……他好像很害怕被人看到那个东西?
阿元那点刚冒头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孩子气的同情和愧疚感压了下去。他是不是……吓到人家了?人家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浑身是伤,自己还大呼小叫地指着人家背上的疤……好像确实不太地道?
“喂……你、你没事吧?”阿元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放软了许多,带着点试探,“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就、就是那个印子……看着有点吓人……”他挠了挠头,努力组织着语言,“像……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的?还是……天生的胎记?”
云烬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埋在臂弯里的头颅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过了好一会儿,那痉挛才似乎缓和了少许,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松开抠着地面的手指,缓缓抬起头。额头上赫然一片红肿,还沾着细碎的玉屑和血丝。脸上泪痕交错,混着冷汗和未干的水渍,狼狈不堪。那双眼睛红肿着,眼神涣散而空洞,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余波之中。
他微微侧过头,用一种极其脆弱、带着浓重鼻音和绝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低语,像是在回答阿元,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
“是……是火……烧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灼伤般的嘶哑,“村子……没了……阿爹阿娘……都没了……他们……他们放的火……好大的火……烧了三天三夜……”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越发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吞噬一切的炼狱之火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再次瑟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灼烧灵魂的痛楚。
“我……我被压在梁柱下……背上……背上好烫……像……像烙铁……”他痛苦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沾满了细小的泪珠,“后来……就……就这样了……永远……都这样了……”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悲凉。
阿元彻底呆住了。他张着小嘴,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冰冷地面上、浑身伤痕、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少年,听着他用破碎的声音描述那场吞噬亲人和家园的滔天大火,还有背上那如同诅咒般永远无法消除的烙印……
原来……那不是怪物,是伤疤。是被烈火活活烙在身上的、家破人亡的印记!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阿元的鼻尖,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光。他觉得自己刚才简直坏透了!怎么能那样指着别人的伤疤大喊大叫?那得多疼啊!心里得多难过啊!
“对……对不起!”阿元带着哭腔,真心实意地道歉,他几步冲到云烬身边,蹲下来,小手笨拙又急切地想去扶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呜呜……你别哭了!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带着皂角清香的细棉布帕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想帮云烬擦擦脸上的泪水和污迹。
“来……擦擦脸,地上凉,快起来……”阿元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心疼,“尊上赐了雪魄生肌膏呢!涂上就不疼了!真的!我保证!那个印子……那个印子……”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的话,“那个印子……看着……看着其实……也挺特别的!像……像凤凰的羽毛!对!就是凤凰羽毛!浴火重生的那种!”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肯定和真诚。
云烬依旧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着,任由阿元用帕子笨拙地擦拭他脸上的污迹。当那温软的、带着孩童体温的帕子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时,他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掠过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嘲弄。
凤凰羽毛?浴火重生?
呵……天真。
蚀心蛊在胸腔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贪婪地汲取着阿元话语中传递过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和善意。它需要这些,作为滋养的养分。
“真……真的吗?”云烬终于缓缓睁开红肿的眼睛,看向阿元。那双眼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光,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希冀,仿佛阿元那拙劣的安慰,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光。
“真的!比真金还真!”阿元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最可信的表情,“我们寂灭天阙的雪魄生肌膏可厉害了!连断了胳膊腿儿都能接上!你这点小疤算什么!涂几天保管光溜溜的!”他信誓旦旦地吹嘘着,试图驱散对方眼中的阴霾。
云烬苍白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泪痕的感激笑容。那笑容脆弱得如同初春枝头将融的薄冰,却瞬间点亮了他整张因痛苦和狼狈而黯淡的脸庞,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俊秀。
“谢……谢谢你,阿元。”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放得温顺柔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真诚,“我……我叫烬。”他重复了一遍神明赐予的名字,仿佛要将它刻进骨血里。
“嗯!烬!”阿元用力点头,对这个名字表示了极大的认同。他伸手,这次稳稳地扶住了云烬的手臂,小心地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来,慢点起来!我扶你去那边软榻上坐着!地上太凉了,伤还没好透呢!”
云烬顺从地借着阿元的力道,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离开冰冷的池沿,走向偏殿角落里一张铺着厚厚雪白兽皮的玉榻。他的动作僵硬而笨拙,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抽气声,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阿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小小的身体使出吃奶的劲儿,圆脸上满是认真和关切,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慢点慢点……小心脚下……对,就这样……马上就到了……”
空旷寂寥的偏殿,被这笨拙的搀扶和絮絮叨叨的关切填满,似乎也驱散了几分那亘古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清冷。
玉榻柔软温暖。云烬几乎是瘫倒上去,疲惫地闭上眼,额角的冷汗依旧涔涔而下。
阿元立刻跑去取来了尊上吩咐的雪魄生肌膏。那是一个小小的、触手生温的白玉盒,打开盖子,一股清冽如雪后初晴、又带着浓郁生机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膏体莹白细腻,如同凝冻的初雪。
“喏,快涂上!”阿元把玉盒塞到云烬手里,“背上够不到的地方喊我!我帮你!”
云烬接过玉盒,指尖感受到那温润的玉质和膏体沁人心脾的凉意。他低垂着眼睫,看着盒中那价值连城的灵药,指尖沾了一点,慢慢涂抹在手臂上一道较深的疤痕上。清凉感瞬间渗透,带着强大的生机抚慰着伤处,连蚀心蛊都传递来一丝舒适的悸动。
他背对着阿元,缓缓褪下湿透黏在伤口上、早已残破不堪的上衣。当那瘦削却线条流畅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那道盘踞在肩胛骨附近的暗红扭曲纹路,也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在寂灭天阙清冷的光线下,它像一条沉睡的、带着古老邪异气息的毒蛇,蛰伏在苍白的肌肤之上。
阿元的小脸又白了一下,但这次他死死忍住了惊叫的冲动,只是用力抿紧了嘴唇,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和坚定。他凑上前,拿过玉盒,挖了一大块雪魄生肌膏,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头,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那狰狞的暗红烙印周围的新鲜伤疤上。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
“疼吗?”他小声问。
云烬伏在柔软的兽皮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和散乱的黑发。闻言,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疼……凉凉的……很舒服。”语气温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阿元松了一口气,涂得更仔细了。
就在阿元专心致志地对付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时,伏在兽皮上的云烬,那双埋在臂弯阴影里的眼睛,却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底深处,哪里还有半分脆弱、痛苦和感激?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幽潭。温顺的表象之下,是蚀心蛊无声的尖啸和盘踞于灵魂深处的、对力量的贪婪与算计。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散乱的黑发缝隙,投向偏殿深处那高悬的露台方向。
露台边缘,那道银色的身影依旧静立如亘古的冰雕,背对着这里,遥望着翻涌的无垠云海,仿佛从未关注过偏殿内发生的一切。
然而,在云烬目光投去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浩瀚、冰冷、如同亘古星河般的神念,无声无息地扫过整个偏殿,精准地掠过他背上那道狰狞的暗红纹路,也扫过了阿元那笨拙涂抹药膏的、带着孩童纯真怜悯的小手。
那神念不带任何情绪,如同拂过微尘,却又仿佛洞悉了一切。
云烬立刻闭上了眼,将所有的冰冷与算计重新深深埋藏,只留下伏在兽皮上那具伤痕累累、温顺脆弱的躯壳,任由那强大的神念扫过,如同扫过一片真正的尘埃。
露台之上,玄微的目光依旧落在渺远的云海深处。翻涌的云雾在他脚下聚散离合,映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却激不起半分波澜。只有那微微负在身后的、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
方才神念扫过时,那少年背上暗红纹路中透出的、一丝极其隐晦却异常古老的妖异气息,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难以忽略的涟漪。
青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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