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东京，像是被按下了另一个开关。
白日里那种极致的克制与规整，在涌动的人潮与闪烁的霓虹中悄然融化，显露出活色生香的另一面。
主干道上车流如织，巨幅广告牌光怪陆离，是这座不夜城的迷幻瞳孔。
而在喧嚣背后，那些幽深狭窄、仅容两人并行的小巷里，一盏盏写着“営业中”的红灯笼，逐一亮起。
暖黄色的光晕从古朴的木格窗里透出，混杂着炭火炙烤的浓郁焦香，还有隐约的欢声笑语，对每一个拖着疲惫身躯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召唤。
“走吧。”
陈元停下脚步，下巴朝着巷口一家挂着巨大红灯笼的铺子轻轻一扬。
门口的暖帘被两个男人掀开，他们刚松了松领带，就一头扎了进去，仿佛那里才是卸下所有伪装的真正归宿。
“去体验一下，本子国最有名的下班文化。”
陈元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一行人跟着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质移门。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一声比拉面店里更显沙哑，带着几分江湖草莽气息的吆喝，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股混合了烤肉酱汁的甜香、炭火的烟熏味、清酒的米酿气与鼎沸人声的温热气息，瞬间将他们包裹。
店内空间不大，甚至拥挤。
长长的吧台后，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板手脚麻利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金黄的油脂滴落在通红的备长炭上，“滋啦”一声，勾得人食指大动。
店里早已坐满。
有西装革履却已满脸通红的中年大叔，正豪放地搭着同事的肩膀高声说笑，声音大到几乎要掀翻屋顶。
也有几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挤在一张小桌前，捂着嘴分享着手机里的八卦，不时发出一阵尖锐的窃笑。
但无论哪一桌，都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
他们面前的酒杯，无论是扎啤杯还是清酒壶，永远是满的。
可桌上的食物，却少得惊人。
多一点的，不过是两三串烤鸡肉，外加一小碟毛豆。
少的，甚至一人面前就孤零零摆着一串烤鸡皮。
他们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细细咀嚼，仿佛那不是下酒菜，而是需要虔诚品味的稀世珍宝。
陈元六人的进入，并未在这片喧闹的海洋里掀起波澜。
客人们随意瞥了一眼这些陌生的面孔，便又迅速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这边请！”
一个系着深蓝色围裙、笑容可掬的大叔走了过来，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一张刚收拾出来的四方拼桌。
桌子不大，六个人坐下后，肩膀几乎紧紧挨在一起，反而催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哇，好有感觉啊！”
丁晓曼一坐下，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就开始四处乱瞟，对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氛围极其受用。
“小师叔，我感觉这里的气氛比刚才那家拉面店好太多了！这才有深夜食堂的感觉嘛！”
江语希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心有余悸地小声附和。
拉面店那个年轻师傅的咆哮，确实把她吓得不轻，现在这种放松又热闹的环境，让她紧绷的神经都舒坦了下来。
很快，服务员大叔拿着一个小记事本和一支短铅笔走了回来，恭敬地放在桌上。
“请问要点些什么？”
丁晓曼立刻自告奋勇地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翻译软件，对准了那张薄薄的、写满了日文的菜单。
“我看看……我来点！烤串拼盘、刺身拼盘、天妇罗拼盘……哇！还有马肉刺身！小师叔，这个一定要尝尝！”
“关东煮也要一份大的！大家一起吃！”
“还有这个，胡麻鲷鱼，听起来就好好吃！也要！”
她一边看，一边兴奋地在手机上飞速打字，然后将屏幕举到大叔面前。
陈元几人对视一眼，都带着宠溺的笑。
让她点吧，这丫头点菜的眼光一向不错，也确实该吃顿好的压压惊。
丁晓曼彻底放飞自我，化身点菜小能手，几乎把菜单上所有她感兴趣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那位服务员大叔起初还面带微笑，用铅笔迅速记录着。
可记着记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抬起头，看了看正兴致勃勃指着菜单的丁晓曼，又看了看旁边那一圈表情淡定、一脸无所谓的陈元等人，眼神变得越来越古怪。
等到丁晓曼心满意足地放下菜单，大叔那张不大的纸页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菜名，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大叔拿着这张沉甸甸的点菜单，没有立刻转身下单。
他沉默了足足五秒。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意味深长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那眼神里，有惊讶，有困惑，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
对，就是同情。
像是在看一群即将遭遇不幸却浑然不觉的可怜人。
最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鞠躬，转身默默走向了后厨。
“他……他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啊？”
江语希最先察觉到不对劲，悄悄拉了拉丁晓曼的衣袖，小声问。
“感觉怪怪的，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丁晓曼也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是不是嫌我们点太多了？可我们晚饭都没吃，多点一些很正常吧？”
小李推了推黑框眼镜，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我猜，他肯定是被我们的消费能力震撼了！心里在想：‘斯国一！这才是真正的中华富豪啊！’他那眼神，是敬佩，是仰望！”
张雪立刻送了他一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吐槽：“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饭桶转世？”
就在几人百思不得其解，小声进行着各种不靠谱的猜测时。
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观察四周的林东，忽然挠了挠头。
他拿起桌上的菜单，又看了看旁边那桌只点了一串烤鸡皮的客人，脸色微微发白。
他用极低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了。
“那个……我好像……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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