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命持节特使·昭谕
使持节苏千誉承制宣风,肃清西南商鄙。
今按得雟州刺史陈行礼,身受国恩,职膺方面,而心怀枭獍,行同豺狼,阴结蕃丑,交通吐蕃贵酋,谋为不轨。
其罪昭然,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着即革去本兼各职,锁拿槛送洛阳,付三司推鞠严办。
其罪状条陈如下,咸使闻知:
一曰:渎职蠹国,私通蕃夷
查陈行范,自权摄雟州事以来,恃关津之便,纵奸宄之行。
不思朝廷重托。假黄氏坭兴陶、越州商贾谢明远之名,以官牒为护符,夹带盐、黄金等禁物出境,行资敌叛国之实。
私输官盐,累巨万石,资蕃邦以养军;
潜运黄金,逾千斤计,充敌酋之府库。
致使边禁大坏,蕃势日炽。
按《唐律疏议·卫禁律》:
赍禁物私度关者,坐赃论;与蕃夷交关者,绞。
二曰:输货资敌,动摇边疆
陈行范暗联吐蕃纳囊部贵酋,以盐铁换其战马,以黄金易其锁甲,查获盟书。
诸多人证、物证据悉。
按《唐律·擅兴律》:
私以禁兵器及战具与蕃夷者,斩;资敌军用者,谋叛论。
今铁矢可穿唐甲,战马尽补胡骑,实资寇兵,赍盗粮!
三曰:阴蓄妖僧,左道乱政
陈行范暗庇京都追捕之吐蕃必达邪教,即雍仲本教异端,往来唐蕃,刺探军情。
按《唐律·贼盗律》:
造畜蛊毒、厌魅及教令者,绞;造意同谋者,斩。
今查获双蛇拱月盟符为凭。勾结妖逆,乱我华风,其罪四也!
四曰:心怀怨望,图谋举兵
据查实,该逆于州衙之内,屡发悖逆狂言,怨怼朝廷,诽谤圣聪,更密谋弃官潜遁岭南旧治,欲裹挟府库,啸聚私兵,效豺狼割据之故事。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综其罪愆,陈行范身为封疆大吏,罔顾君恩,背弃臣节,残害忠良,下戕黎庶。
卖国叛国,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本使奉圣天子敕命,授便宜行事之权,同斧钺。
即日褫陈行范冠服,锁拿归案。
刺史府一应属吏,有涉此案者,皆收狱候审。
其私设之商道、货栈,尽数查封;
所匿赃资,悉充军资。
凡我雟州士庶,有能举告余党、指证赃私者,赏钱百缗;
其胁从蒙蔽者,限三日自首,视情宽宥。
若执迷不悟,甘附逆党,则王法森森,必无遗类!
开元十五年涂月廿五日
洋洋洒洒的诏谕,如惊雷在西南边陲的上空炸响,震落了刺史衙门青瓦上的薄雪。
苏千誉勒马,立于刺史衙门前,身后是千名顶盔贯甲的边关锐卒。
“奉敕,缉拿逆犯陈行范及同党!开门!”将领的断喝,撞碎了府内的平静。
沉重的府门吱呀开启。
司马、六曹参军……雟州府衙的官吏,全跪在前庭的雪地里,脸色惨白如纸。
他们望着苏千誉身后,如铁壁般的边军,望着她手中象征皇权,与判决生死的公文,汗流浃背。
苏千誉下马踏入前庭,缓缓扫过众人,道:
“陈行范何在?长史陈璠何在?”
一片死寂。
“搜!”苏千誉心下了然,向府衙深处一指。
玄甲锐卒如潮水般分涌而入,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刺史府最后一丝体面。
铁靴踏过回廊,撞开紧闭的堂门。
兵刃撞击与呼喝声,从二堂、后邸、乃至库房方向次第传来。
苏千誉踏上二堂的石阶,向里看去。
堂内一片狼藉。
紫檀公案上,犀角杯倾倒在地。
残留的酒液,在冰冷的地砖上,凝成一小片深色冰痕。
几份摊开的公文,被仓促拂落,墨迹未干,在青砖上洇开一团团污迹。
“报!”一名队正疾步奔入,道:
“后邸寝室、书房无人!
妆台细软、暗格文书已被卷走!
马厩少良马三匹!
东耳房内,发现被焚毁文书残片!”
苏千誉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紫檀圈椅上。
椅背上的獬豸雕花,在阴影里沉默,仿佛在嘲笑她迟来的追索。
苏千誉让人带来司仓参军,厉声问:
“仓曹所掌关市库房,陈行范之罪行,敢说与你毫无干系吗?”
司仓参军嘴唇翕动了几下,颓然垂下头,双膝跪地,从怀中抖抖索索的,摸出一把黄铜钥匙,举过头顶。
钥匙在雪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是他无法辩驳的罪证。
“封锁四门,严查所有官道。传檄沿途州县,画影图形,缉拿逆犯陈行范、陈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千誉的声音斩钉截铁,在死寂中回荡。
她立于阶上,望着岭南的方向,脸上浮现一抹,请君入瓮的狡黠微笑。
陈行范如她所料的跑了。
雟州对弈胜负已出。
但岭南早已伏好的围剿,才刚刚拉开序幕。
开元十六年正月,岭南的风尚未吹散冬末的寒意。
潜逃回势力巢穴的陈行范,撕下伪装,点燃叛乱的烽火。
他联合多洲部族首领,及其他野心勃勃之徒,悍然举起反旗,公然僭越称帝,黄袍加身,自号天子。
骁勇剽悍的何游鲁,被授予定国大将军的头衔,统领叛军主力。
冯璘戴上南越王的金冠,意图重现古国割据的美梦。
然而,圣人李隆基,早已洞悉岭南危机,命大将杨思勖暗中部署。
杨思勖奉旨出征,率领着早已枕戈待旦、装备精良的军队,如离弦之箭般,挟带着北方的凛冽杀气,以惊人的速度,直击叛乱心脏。
官军铁骑纵横驰突,步卒阵列如山推进,一战便摧枯拉朽。
何游鲁与冯璘被生擒活捉,曾经的威风,在冰冷的镣铐下荡然无存。
眼见心腹大将顷刻授首,苦心经营的叛军如冰雪般消融,陈行范再不敢奢望九五之尊。
他仓惶如丧家之犬,带着残存的几个亲信,趁乱遁入岭南幽深险峻的莽莽山林。
他以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藏匿于迷宫般的溶洞石罅之中,能躲过朝廷的天罗地网。
然而,杨思勖调集重兵,封锁所有山隘要道,拉网搜山。
不到三日,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山洞深处,火把的光芒刺破了黑暗,照亮了蜷缩在角落、浑身泥泞的陈行范。
这位曾在岭南呼风唤雨的伪帝,被官军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
岭南的叛乱之火,以迅雷之势,彻底扑灭。
大唐南疆复归平静。
圣人李隆基的旨意很简单:
凡跟随陈行范谋反,受其加封王侯将相、各品官吏者,尽数抄家灭族;
必达教余孽,潜逃至哀牢山内,顾非真前往追剿,务必斩草除根,夺回《大衍历》。
“等等!”苏千誉口中高呼,策马冲下最后一道陡坡,猛地勒住缰绳。
马儿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前蹄重重踏在布满碎石的山道上,激起一片尘土。
苏千誉来不及拂开黏在额角的碎发,翻身下马,飞奔至顾非真身前。
哀牢山苍黑的轮廓,在暮色中隐现,如同巨兽蛰伏的脊梁。
最后一缕残阳熔金般,泼洒在蜿蜒的古道上,却暖不透山林间,带着腐叶与湿冷的薄雾。
顾非真立在山道入口处,身后跟着通玄院的十余名奇人异士。
看着苏千誉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焦灼的光,顾非真温柔道:“辛苦了。”
“你......”苏千誉的声音有些喘,带着一路风尘的沙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紧紧攫住他,道:
“哀牢山九峰十八涧,瘴疠锁深谷,毒虫潜幽潭,更有邪教余孽,太危险了。”
顾非真听着,竹笠下的目光沉静依旧,只是在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涟漪。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越,穿透薄暮的山风:“我知道。”
“知道?”苏千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知道你还......”
后面的话哽在喉头。
她差点忘了,顾非真是奉圣人之命。
一种无力压迫心头。
“带上这些!”苏千誉飞快地从马背上,解下两个大包袱,不由分说的塞进顾非真怀里,对旁边的奇人异士们抱拳,道:
“愿您与诸位凯旋而归,安然无恙。
若有需要,它们或可用上。”
包袱沉甸甸,里面是各种药品,散发着清冽的草木清香。
顾非真没有推辞,默默的抱着,紧贴心口。
苏千誉努力压下鼻尖的酸涩,前所未有的郑重,道:
“每一步都要小心。莫要逞强。
命令完不成也没关系,糊弄一下无妨。
圣人传来旨意,让我即刻起程,去玉门的石脂场视察,说那里最近有异动。
想必不会耽搁太久。我在洛阳等你。”
“相信你可以处理妥当。在洛阳等我回来。”
顾非真轻轻拂去苏千誉肩头沾染的一片枯叶,回应罢,垂头沉吟,神情不甚清楚。
山风更疾,吹动林梢。
薄暮的雾气,如同冰冷的纱幔绕身。
苏千誉觉察异样,欲开扣询问。
顾非真忽的抬头,眼中闪动细微忐忑光色,讷讷道:
“我一百零六岁。”
“啊?”苏千誉眼睛圆睁,向后退了一步,仔细审视眼前这位神情俊爽的年轻美男子,难以置信,道:
“骗我的吧?你易容伪装了?”
顾非真没有在苏千誉脸上看到丝毫的嫌弃,紧绷的嘴角向上一勾,松弛一笑,道:
“没有。年迈、年轻皆是我本来面目。
你放心,我会回来,最迟三个月。
待那时,我将自己此生都说与你听。
只要你不嫌我老便好。”
言罢,不再停留,转身进了哀牢山。
“我的老天呃。真有仙人?”苏千誉楞楞地喃喃自语,紧绷的神思为之一松,望着人消失的方向大喊:
“不嫌弃!
回来后,你要给我调配出美容养颜的药方啊,绝对大卖!
我们一起发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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