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誉前所未有的感觉到,经商是个万分危险的行当,一不小心便会身陷囹圄,小命不保。
不到一个月,她已被匪徒绑架两次。
集议厅破门后,三个蒙面匪徒气势汹汹闯进。
安禄山与掘尸盗墓发家的古玩商,反应最快,欲起身防卫。
然匪徒武艺更胜。
其中两个疾走如电,眨眼间扣住安禄山肩膀,对古玩商横刀架颈。
众人不敢妄动,见匪徒厉声催促交出身上贵重之物,无不一一照办。
能跑到钱庄最后的内堂,从人身上掳劫,说明前面的房屋里,贵重的东西几乎被一扫而空。
大东家看着匪徒身后,背的几个大包裹,额角青筋暴起,却没胆子吭声,只得隐着怒意,摘下戒指、玉牌,扔到地上,眼睁睁让匪徒嚣张搜刮。
就在大家以为能破财消灾,拿完走人时,匪徒抓起苏千誉、廖老大,与一位年近七十的东家,手刀劈晕,迅速撤离。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匪徒挑选体力最弱,最好控制的三个人,打算换个地方,再来一回勒索。
不过,吉人自有天相,逢凶总能化吉。
用不着官家赶到,遭劫持的三人,已自己获救。
苏千誉被廖老大连掐带晃的叫醒,忍着脖颈的剧烈酸痛,连忙坐起。
她活动四肢,检查身上是否有伤时,忽然却看到前方地上,一动不动躺着三个匪徒。
廖老大走到昏迷中的另个东家身边,拍着对方的脸,道:
“全死了。
似是分赃不均,互相残杀。
我清醒时,正看到他们争吵动手。
朱老年纪大了,神智恢复较慢,不知能否将他唤醒。”
苏千誉紧绷不宁的心绪,稍有安定,东张西望的观察周遭。
一间空荡昏暗的屋子。
几个落满灰尘的空桶,立在墙角,蛛网纵横。
苏千誉吸吸鼻子,道:
“这里像是废弃了有些时日的地窖或暗室。
匪徒青天白日带着我们逃窜,很可能被人看到。
官家找到我们并非难事。
您有没有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
“没有啊。”廖老大停下掐按朱老子庭穴的手,使劲儿闻了闻,指着匪徒尸体胖旁打开的包裹,道:
“是您香囊的味吧?”
苏千誉想起在集议厅被迫解下的首饰与银香囊,赶紧捡起,重新戴上。
接着,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推了推,大喜道:“门没锁。快,我们出去。”
廖老大也喜不自胜,扶着浑浑噩噩、不知东南西北的朱老,拾级而上。
出了门,视线豁然开朗。
三人原是被关在了一个老旧院子下的地窖中。
苏千誉眯了眯眼,遮挡住刺目的光线,道:
“广利坊虽西近城垣,东临主干道,但这两处进出的人很多。
匪徒背着咱们与重物,不便隐蔽翻越,只会徒增暴露的风险,引来官兵堵截,定会选择就近藏匿。
看院子与房屋的布局,像是夹在贫民居里开的下等窑子。”
说话间,她拿了些乱草、树枝,挡住地窖入口,为防止猫狗,或流浪者进入,破坏尸体、证据,扰乱官家勘查。
廖老大没有关注苏千誉的动作,与朱老已走到门口。
门外偶有衣着朴素、打着补丁的老幼走过。
苏千誉跟上廖老大,叫住在巷口蹦蹦跳跳的男童,温柔问:
“小郎君,用午饭了吗?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男童不怕生的擦擦鼻涕,本就脏兮兮的小脸又添泥痕,“吃过了。我出来时未时七刻。”
“想不到过去这么久了。”苏千誉感慨着再问男童:
“那你有看到官差打扮的人,在附近往来吗?”
男童指着身后的巷口,“有。往那边去了。”
“多谢小郎君。拿去给你家中的长辈。”苏千誉摘下发髻上的珠花点翠,塞到男童手里,带着朱老、廖老大继续前行。
三人的路与官差走的方向一致,出巷出坊,直奔府衙。
结果,未至坊门,遇到了带着几个差役,形色匆匆的顾非真。
顾非真见到苏千誉无恙,消沉肃杀的眼中乍放光彩,箭步至她眼前,欣慰道:
“万幸。”
言罢,他瞥向廖老大,审视道:“你是廖氏大当家?”
廖老大未料被单独点出名号,迎着对方冷硬锐利的目光,略一怔忪,道:“是,是我。”
“你们如何脱身?”顾非真的语气恢复漠然。
廖老大又咳嗽起来。
苏千誉见廖老大磨磨叽叽,直接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因顾虑此前对薛大掌柜演的戏露馅,顾非真谨记苏千誉讲的,刻意疏远,保持距离的叮嘱,不敢靠近,不敢多言。
但他心里却想:
不论公私,都要一起查案。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于是,顾非真对廖老大道:
“我要立刻去地窖,朱老神智不清,不必跟随。
廖大当家与苏娘子同为劫案受害者,命案发现者,必须与我一同。带路。”
“好。”廖老大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千誉自然没有异议,也看出顾非真的心思,抿了抿嘴,压住翘上嘴角的笑。
顾非真根苏千誉指引,进入地窖,一边带着灯火查验,一边问廖老大:
“从你看到他们互相残杀死亡,至叫醒苏娘子离开这段时间,大概相隔多久?”
廖老大吭吭哧哧的忆道:
“约、约莫半个时辰吧。等待中,我不时用手指模仿滴漏计算,不会差太多。
刀剑挥来挥去很快见血,可我不敢乱动。他们倒在地上不动后,我等了一会儿,才去试探鼻息。确定三人真的死了,才去叫苏娘子。
其实,叫醒苏娘子也费了点时间。”
顾非真绕着三个匪徒走走停停,时而拿起武器观察,时而翻动尸体,剥下衣服捏捏按按,时而盯着地上的斑斑血迹,静止无话。
苏千誉顺势对顾非真,道出自己的疑惑:“您进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吗?”
顾非真没有回应,继续问廖老大:
“他们最后一击时,各自站在哪个位置?什么姿势?武器如何割伤对方身体?以及倒下的顺序,谁先谁后?”
廖老大指着三个匪徒,逐一演示,坚定道:
“正是当下的样子。拿剑的与吊梢眼一人一剑杀了矮子,而后打起来。
拿剑的趁吊梢眼放松警惕,一剑刺入其心口。
吊梢眼则立刻挥刀,将对方喉咙割裂。”
一旁的不良人皱皱眉,面露质疑的凑近顾非真耳畔低语。
顾非真神色如常道:“多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该告诉廖大当家了。”
廖老大好奇探问:“不知官家要对在下讲何事?”
“你弟弟廖老二死在你们的老宅里。”
顾非真平静说罢,廖老大如遭雷劈,身子晃荡一下,呆若木鸡的站着,不知所措。
廖老大握着巾帕的手,哆哆嗦嗦的悬在半空,喉头连着胸腔呼哧起伏。
他强压着咳嗽,不愿接受道:
“您认错人了吧?我昨日还与老二一同用过午饭,离家时他还好好的。”
顾非真认真道:
“今日卯时末,府衙接到报案,说你的老宅内又死一人,依旧被鬼火焚烧而亡。
报案人是与你们签订老宅出让地契的户主。他本欲最近入住,不想接连死人,搬家的打算只得搁置。
户主怕再出事端,隔三差五便去老宅看看,结果在花园中,发现一具尸体,认出是廖二当家。
凡涉神鬼魑魅之人事,我通玄院有权督查,助官府清平百姓恐慌。从现在起,此案由我负责。
我辰时初赶至老宅,本打算派人请你过去,未料你也出事。
因担心凶手连环作案,我便先赶往钱庄,老宅处还未来得及查验。
正好,这里暂告一段,廖大当家与我们同去吧。”
不良人很有眼力的对廖老大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即刻先行。
同时,开口道:“
“卑职先带廖大当家前往,顺便把仵作叫来,并通知差役此地封禁。”
顾非真没有否决,神态自若的站着,
平静的盯着廖老大。
廖老大微垂着头,脚下一步一顿,似乎不愿离开,一副孤立无援、不愿面对的样子。
待目送两人出了地窖,顾非真立刻吩咐差役:
“廖老大在撒谎。
迅速将三个匪徒的相貌画出张贴,不要暴露身份,编个如流民失踪,看是否有人认识或提供线索。”
苏千誉心领神会道:
“没错。我记得您讲过尸斑与死亡的关系。
三名匪徒的后颈、肩膀及脊背中,皆或多或少的出现浅淡,坠积云雾状尸斑。
您方才用手指按压尸斑,它们暂时消失,放开压力后,重新出现,是因此时的血尚未扩散到脉络外,故而死亡应在一到两个时辰内。
可廖老大说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不可能有尸斑,显然不对。”
顾非真翻开尸体眼皮,指着眼球的上几个白色小斑点,道:
“尸斑有时会受到气温、体态、死亡原因产生误导,所以仅为依据之一。
如仰躺的背部,与地面受到过度挤压,可能尸斑显露的少,甚至一片苍白。
窒息或急死,则尸斑出现快,颜色多暗紫深红,最早半个时辰即可出现。
为防误判,必须配合尸僵、眼睛的变化,判断才更稳妥。
他们三个人的僵硬已至整个上半身,眼白浑浊,可几灰黄斑点,确切的时间应是辰时内。
事实是,他们来到地窖后,很快便死了,且根本没有殴斗。
另外,你看这里。”
苏千誉目光随顾非真指的方向,顺着地面,一路上延至角落的几个大桶,眨眼间醍醐灌顶,道:
“他们功夫不弱,激烈争斗,生死攸关,必使出浑身解数,劲气四散冲撞。
可不大的地窖中,除了我、朱老、廖老大三人接触的地方,他处灰尘却毫无改变。”
顾非真蹲在拿剑人头部的前方,示意苏千誉观伤口周围的血迹,纠正道: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说的不够准确。
你们一直在昏迷中,怎知自己与他人接触过什么地方?
此人起始自颈右侧横切至前中,长三寸,深半寸,彻底断了动脉,力道无轻重缓急。
按廖老大的讲述,刀刃离体,会立刻有大量的血呈平直喷射而出。
出于人的求生意志与习性,伤者会用手捂住伤口来减少流血,尤其脖颈、胸腹部位遭遇袭击后,这样的反应最快。
不是所有重创皆会转瞬毙命,大多会有少许喘息之机。
但他们三个人的手全无血迹,像是一心求死。
再者,与拿剑人身高相仿、于右侧一步之遥的吊梢眼,脸、脖,胸前极可能会沾染血点。
可血点却在吊梢眼的右侧脸,及右上臂,与面对面的打斗方向不符。
细看,拿剑人流在地面上血迹的方向与形状,吊梢眼身上的血,更像是他们双双倒地后,才喷溅与沾染,显然与廖老大描述的不符。”
苏千誉恍然大悟,又神思一顿,迟疑道:
“另有一奇怪处。从匪徒进门喝令我们交出值钱的东西至此,廖老大竟没落下巾帕,一直随身带着。
常人不吓尿了裤子,手足无措已是不错。他却能做到注重细枝末节,实在有点镇定过头。
当然,或许他早年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对这样的危险并不畏惧。”
顾非真在地窖中四处踱步,“从现有证据而言,三个匪徒应在无法反抗时,被杀死。”
“啊?”苏千誉诧惊呼道:
“廖老大武功如此高强?那他为何被带到地窖中再杀人呢?”
顾非真摇头,取下墙壁上的蜡烛把玩,道:
“不会武功同样能做到。你问我是否闻到香气?我闻到了,与迷幻鼠尾草的味道几分相似。”
“您是说,他用了致人昏迷的香烛?”苏千誉接过蜡烛凑到鼻子前闻闻,不觉得什么香气,纳闷道:
“它一直在亮着,若有迷香,您与差役进来全会中招吧,且香气应该很浓才对。”
“调换过。将匪徒死亡的几个疑点串联起来看,我觉得是廖老大事先备好地窖。
他在匪徒进来前,迷药制作的香烛,或其他办法存储的迷香,已然弥漫整个室内。
他自己早有解药含服,或许那巾帕也有帮助。
而匪徒不知情,进入须臾便昏迷,任其摆布。此说有一佐证可验。”
顾非真说着,扭头看向苏千誉,示意其将被掌劈过的脖颈露出。
苏千誉照做,顾非真一眼便道:
“你的后颈只有浅浅淤红,属较轻皮外伤,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自己苏醒。昏迷久,定有外力干扰。”
“早有预谋的卸磨杀驴。”苏千誉心有余悸的感慨。
“不杀你与朱老,一是没必要,二则只剩他一个显得太假。可他功课做得不够,懂阴谋,缺技术。”
顾非真看笑话般的点评了几句,吩咐差役将滴落、凝固在烛台上的蜡油,尽数收集,勒令带回再燃,查验是否融有迷香。
“他演这一出戏的目的是什么?”苏千誉不解。
顾非真迈步前行,话语中显露的轻蔑与戏谑,如逗弄老鼠的猫:
“方才带其离开的不良人,也从尸斑、尸僵中看出廖老大在撒谎,建议关押。
我倒觉得不必急于一时。
廖老大是钱庄的东家,弟弟又刚毙命,身负命案嫌疑,内里或暗藏牵扯,现在拆穿恐会致其一心求死或矢口否认,有碍查案。
不如留其自由,引蛇出洞。
走吧。我们去老宅看看疑凶还有什么新戏。
你若担心薛大掌柜起疑,对外可说县尉感念你以往案件上协助有功,特邀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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