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村是洛阳三大富庶村落之一,于邙山下,处瀍河中下游,错落于八小景的瀍壑朱樱之间。
春秋时期,道教三清之一的老子,来到此地,见雨后九个泉眼水势正旺,当即道:
“龙飞九天,九九归一,水利万物而不争,真乃玄牝之门!”
从此,九眼泉名气大振,被当地百姓用作村落名称。
官府与民间亦共同集资,顺着泉水的地势,修建了一个,与瀍河相通的活水大水库。
自此,上下游的村落、农田灌溉,皆受其利,日子越过越好,宽宅大院随处可见。
苏千誉骑马至九泉水库旁的小路,跨过一处泥泞的洼地,阴着脸问:
“挖出的尸体,是个什么样子?”
杜怀钦满腹牢骚,横眉竖目,不忿道:
“烧焦的,辩不清面目身份。
村民死咬是咱们害死的,说您一个女流之辈,东跑西窜的能干出什么好事。
有些男的还指责,这里的阳气,都被您破坏了,多出一股子阴风,晦气死了。
我气急,指着他们鼻子骂,说村里的大小娘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们长脚出不了村,圈在一亩三分地受尽埋汰,看着几个歪瓜裂枣的大老爷们长针眼。
我认为,绝对是他们贪图钱财,杀人栽赃陷害,试图勒索我们。
泼脏水谁不会呀!
岂有此理。
看我一会儿怎么讽刺他们!”
苏千誉似覆了寒霜的面庞,忽的绽出一抹笑意。
她扬扬眉,赞道:
“你说的很好。不过,日后还是要在这村里做事,不到万不得已,切莫纷争,以和为贵。”
“明白。东家,我前去探探情况,若有新变故,先一步报您,到时应对也好有个准备。”
杜怀钦话音未落,便夹马疾驰而去。
苏千誉马蹄渐缓,望着两岸的各色花树,蜂翻蝶舞,不觉松了口气。
一旁的顾非真凉凉道:
“小小年纪,嘴巴利索,办事机灵,颇有决断,性格讨喜。你调教的?”
苏千誉摆了摆手中缰绳,道:
“有些本事教不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在外谋生,外人只能适当引导,改变不了什么。
好比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他本就聪明,去哪里,做任何事,都不会差。
我能给他的,只有信任与机会。”
说话间,二人沿路右转,穿过一条平缓蜿蜒的川地。
左右良田万亩,瀍河像一条玉带缠绕在绿野之间。
目所能及,天高云舒,心情也不由得被熏然的格外开阔。
顾非真淡淡问:“那安禄山呢?”
苏千誉神思一顿,偏头琢磨了一会儿,悠悠道:
“他精通六国语言这一点,已胜过许多人。
我看得出,他有能力,不甘于只做牙商。
也许,在将来,我与他会分道扬镳。
不过现在,他是个得力的助手,我用得着。”
顾非真眸光暗了暗,道:
“确实不一样。
你被徐浪派人抓走时,他看我的眼睛里冒火,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
苏千誉驱马向前两步,侧头观察顾非真脸色,甜甜笑道:“吃醋啦。”
顾非真偏过头,自顾赏景。
苏千誉见他不理,努努嘴,道:
“你可以换个方向看。
他是奴籍,曾被人关在笼子,拴着脖子买卖,动辄打骂,生死难料。
他的发怒与紧张,甚至对我的好感,其实是因不愿失去这份得之不易的生活,而非我本人。”
顾非真斜睨她一眼,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
“此人鹰视狼顾之相。
你身为他的主子,牵涉他的气运。
若长久与其纠缠不清,恐无善果。”
苏千誉皱了皱眉,认真道:
“如何不善?
莫非他会背叛我,对我反戈一击?
或是登入朝堂,祸乱时局?
若真如此,你放心,我定第一个杀了他。
但现在,他无大过,且有兄弟在边关从军,效忠大唐,我没理由给自己找麻烦。”
顾非真迎着日光的眼神一黯,视线垂落至前方的地面,沉吟道:
“鹰视狼顾是一种面相术语,多指洞察、威慑力强势,多比喻野心勃勃,或心术不正之人。你多注意便是了。”
“好嘞。多谢顾掌管提醒。我记住了。不过……”苏千誉盯着顾非真,勾唇道:
“你我之间呢?”
顾非真一愣,视线移到她脸上,眼中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由的苍凉与孤绝,道: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苏千誉一撇嘴,翻了个白眼,不屑的朝着东北方,众人聚集处,挥鞭加速。
那正是苏千誉买的宅地。
经过几日改造,宅地原有的墙壁砖瓦,大半凿开废弃,成了待清理重建的废墟。
“东家来了。”杜怀钦远远的瞧见苏千誉,低声对县尉说了句,急忙跑去迎接。
“东家,有个好消息。
县尉与仵作查验尸体时,发现死者前胸上,粘留一枚刻着姓名的铜钱,正是这宅地的前主人汤渊。
仵作关于焚尸的检验原话是,尸体发现时,呈平躺仰卧,头面、胸腹及四肢炭化略重。
贴于地面的背部,炭化较轻,部分皮肉尚存,损毁差异较大。
另外,汤渊的口中、咽喉表面,看不到明显的充血、水泡,无灰白色、易剥离的薄膜。
双眼眼睑皮肉松弛,外眼角无皱,眼睑无鹅爪状外形,眼睑裂内无炭灰,应为死后焚尸。”
杜怀钦牵过苏千誉的马,交给跟随的小厮,一番流利干脆的转述,引得顾非真侧目。
苏千誉扫了眼对着她指指点点,面带不善的旁观村民,道:
“你与县尉说了这宅地的传言吗?”
“说了。县尉已派人去传唤汤渊的妻子与长工,还有汤渊生前接触过的人。”
杜怀钦话音刚落,便见县尉向苏千誉走来,笑道:
“本官坚信此案与苏娘子无关。村民愚昧的话,苏娘子无需在意。”
随后,对顾非真作揖,谦虚道:
“既然顾掌院在,若有兴趣也可看看尸体,免得仵作有什么遗漏。”
顾非真走到尸体边一目了然,道:“确实死后焚尸。死亡时间呢?”
仵作恭敬道:“被焚烧的尸体,单从外表很难辨认。
小的剖开肠胃,发现胃内有芹菜、青花菜等少许黑绿菜碎,与一点肉糜。
肉糜腐败速度较快,不做考量。
但大部分菜的外形较完整,仅少量进入肠道,应是饭后一个时辰内死亡。
至于距离今日,死亡多久,尚难定论。”
“所以啊,本官认为锁定嫌犯不难,但判定较难,毕竟有力的物证太少。”县尉扭头对着一旁的差役不满的嚷嚷:
“人带来了没有?
隔得又不远,走个路那么费劲。不知道延误办案要杖责吗!”
“来了来了。”一个差役小跑着由远及近,身后跟着一女六男。
苏千誉认出,女的是汤渊妻子段氏,其中一个男人,是给汤渊家干活的长工,皆为同村。
县尉一脚踩着石头,冲尸体扬扬下巴,语气不佳道:
“瞅瞅吧,是不是你夫君。”
段氏抿着嘴,磨磨蹭蹭的上前,在看到铜钱,与背部衣服残片,霎时间泪眼婆娑,哭声震天,口中喊着夫君,又不敢走太近。
县尉不耐的呵斥:
“行了。别哭了!你夫君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第一次见啊?”
段氏用袖子抹了泪,呜呜咽咽道:
“知道,是被鬼抓了。
想不到那鬼如此狠厉,竟将我夫君烧死了。”
苏千誉驳道:
“笑话。你夫君是被死后焚尸。怎么,现在的鬼不怕火了吗?
阴煞之物可与光明争辉了吗?我看是有人装鬼,图谋不轨。”
段氏被驳的哭声一止,拧眉呆了须臾,悲道:
“许是这鬼非寻常的鬼,毕竟鬼神之事,难有定数。我夫君确是被鬼抓走的,当晚有几人看到了。
后来,夫君再没出现过。
这宅子近两月,常有怪事发生,周围的村民是知道的。
各位官家若不信,可以问我们家的长工,还有替我们消灾祈福的贾道长。”
县尉看向长工,颐指气使道:
“你最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你敢糊弄我,我就把你和尸体弄糊到一起。”
长工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体态精壮,五官端正。
他听到县尉的话,吓得连忙摆手,道:
“小民不敢撒谎。段娘子说的没错。我清楚记得上月初,汤郎君一大早听到院中养了多年的黑狗,狂吠不止。
他出屋去看,发现黑狗口吐鲜血,抽搐着死了。我每日卯时去汤郎君家做工,也看到了。
后来,汤郎君一直不安,念叨黑狗有镇宅辟邪之效,突然在家中暴毙不是好兆头。
段娘子说死了就死了,好生葬了,再买一条就是了,安慰了多回,汤郎君才不再提起。
谁知,过了几日,怪事又出来了。
先是汤郎君家的牛,耕地时无缘无故死在田间。
接着圈中养的几头猪、鸡鸭鹅开始莫名其妙的死掉,有几只鲜血淋漓,脖子断成了几节,像被什么东西撕咬过。
谁家也经不住牲畜这么个死法。
与我同在汤家做工的两个婶子,不敢再呆,辞了活计,不再来。
我是个大男人,孤零零的没啥可怕的,就留下了。
汤郎君数日茶饭不思,坚信有鬼怪作祟。
段娘子也坐不住了,提议去九泉观请贾道长来看看。
贾道长善驱邪避凶、卜算祸福生死,平日不少乡里乡亲找他看事。”
听到这里,县尉默示差役去把贾道长叫来。
苏千誉则眸光闪烁,若有所思的走到县尉身边,在耳边耳语几句。
县尉玩味的看了眼苏千誉,又招来一名差役,吩咐几句,遣其离去。
长工见官家有所行动,但没叫停,便继续道:
“贾道长来后,里里外外看过,说这块地两百年前,有过极重的杀戮,冤魂不散,本有法阵镇压,然汤郎君最近打了口井,破坏了地气与法阵,放出了厉鬼,才导致怪事频出。
如今,厉鬼肆虐,无从节制,汤郎君要大难临头了,若不及时补救,不超半月必被鬼吞噬。
汤郎君确实让我打了口井,也不曾告知贾道长。
贾道长算的精准,汤郎君十分信任,忙问有何破解之法。
贾道长说只有一个办法,便是他在观中开坛作法。
同时,找五个属龙的汉子,汤郎君要连续三日,与他们寸步不离。
待熬到第四日卯时可保无事。
贾道长还给了汤郎君一个涂着朱砂的铜钱戴在脖子上,好像叫秦半两,是大五帝钱之首。
有了贾道长的保证,汤郎君心情总算好些,四处打听凑齐了属五个属龙的人。
法事最后一日,汤郎君摆了丰盛的筵席,打算犒劳一下五位汉子,也当是提前庆祝明日彻底摆脱鬼怪。
饭菜本由我准备,但中途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家休息。
后来,我再听到汤郎君的消息时,就是段娘子说他被厉鬼抓走,尸骨无存了。”
段娘子哽咽接道:
“那晚,我夫君总等不到酒,觉得怠慢了五位客人,亲自去厨房拿酒。
我想起贾道长让夫君与五名大汉寸步不离的警告,赶紧去找他。
谁知我刚进厨房的门,便被一股怪力推倒,随后忽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厉鬼,从厨房飞出。
厉鬼抓着我夫君撕咬,往院墙外面跑。那会夫君只剩下半截身子了。我叫五位……”
顾非真打断段娘子,对一旁的五位汉子道:“你们看到红衣厉鬼了吗?”
五个汉子煞有介事的接连点头,脸上仍透着余悸未消的骇然。
其中一个汉子道:
“我们几个听见段娘子大叫有鬼,急急拿了火把、贾道长给的符箓出屋。
段娘子正倒在厨房外,指着厉鬼飞离的方向直打哆嗦。
我们出了院子,追赶一会儿,在通往山里的小径上,果见一身穿红衣、披头散发的鬼。
它听见我们追赶,转身看过来,嘴里叼着两条腿在嚼,那牙长的像牛角一样可怕。
我们不敢轻易上前,它却朝我们走了几步,接着喷出大火。
说实话,我们五个是为了钱,硬着头皮给汤郎君压阵,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见厉鬼要对付我们,我们全部逃了,任段娘子如何阻止,也不再理会。”
顾非真问长工:“你家住哪里?这么大动静,没有惊动周围的邻居吗?”
长工懊恼的给了自己一巴掌,道:
“我住在汤郎君家宅旁边,挺近的。可那晚我头晕脑胀直犯困,躺在炕上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我父母早亡,汤郎君、段娘子平日一直很照顾我。
我那晚不该生病,如果我在,汤郎君不会出屋,也不会出事了。”
县尉指着尸体道:
“听起来很生动。可你们说厉鬼吃了汤渊,他怎还能出现?不矛盾吗?”
段娘子道:“贾道长说,厉鬼吃的是魂魄,我们看在眼里是人形。夫君的肉身也被厉鬼抓走了,只是藏于身上罢了。”
县尉哼笑一声,对苏千誉、顾非真小声嘀咕:“编的挺圆满,找不出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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