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告别郑泰,邓安如同游魂般回到了西凉军的营垒。
那身刚刚被赐下的、代表“羽林郎”身份的崭新号衣穿在身上,却感觉比之前那件带着霉味的旧衣更加沉重,如同浸透了伍孚的鲜血,紧紧包裹着他,令他呼吸艰难。
他下意识地走向那张熟悉的、充当书案的破木板,试图用往日枯燥的文书工作来麻痹自己,将自己重新藏匿于这暴力机器的底层阴影里。
然而,今日的营垒,气氛却截然不同。
他刚一路入那片熟悉的杂乱区域,原本喧闹的营区竟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往日对瘦弱文书的漠视或戏谑,而是充满了惊异、探究,甚至……一种混杂着敬畏的狂热。
“呦!咱们的‘小阎王’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怪叫了一声,打破了寂静。
下一刻,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平日里那些对他呼来喝去、粗野惯了的军汉们,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
队率李莽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邓安的后背上,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李莽却浑然不觉,咧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
“好小子!真他娘的有种!老子当初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池中之物!当着相国的面,一刀就攮死了那狗屁校尉!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给咱们西凉军长脸了!”
“就是!邓兄弟,深藏不露啊!”
“以后在宫里当值,可别忘了咱们这帮老弟兄!”
“那伍孚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行刺相国?死得好!”
“听说相国赏了百金?邓兄弟,今晚可得请客喝酒啊!”
七嘴八舌的赞誉、羡慕、以及对着已死的伍孚肆意辱骂的声音,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子,一下下切割着邓安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看着眼前这些兴奋、扭曲的面孔,听着他们对“英勇事迹”的追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荒谬!
太荒谬了!
他们口中的“壮举”,是他午夜梦回都无法直视的罪孽;他们崇拜的“果决”,是他自我厌弃的冷血。
他在这里,因为他杀了人,因为他成了董卓的“功臣”,而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
这与他内心正在经历的道德崩塌、无尽的负罪感,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邓安勉强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符合当下氛围的笑容,却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僵硬如同石块。他低下头,含糊地应和着,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热闹。
“嘿,还害羞了?”李莽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哈哈大笑,只当他是少年人脸皮薄,“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没看见咱们邓羽林还得给相国办事吗?以后文书这些杂活,找别人干!”
众人哄笑着散去,但投向邓安的目光,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邓安坐回他那张破木板前,摊开需要记录的竹简。
墨迹在眼前晃动,数字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落笔,都仿佛能感受到刀锋切入血肉的阻力,能听到伍孚临死前那金铁交鸣般的怒吼。
“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
这声音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盖过了一切喧嚣。
他成了他们眼中的“自己人”,却永远成了自己内心的“叛徒”。
夜幕降临,营垒中点燃了篝火,空气中飘荡着劣质酒水和烤肉的香气,夹杂着军汉们更加放肆的喧哗。
李莽等人果然弄来了酒肉,大肆庆祝营中出了个“人物”,几次派人来唤邓安,都被他以身体不适推脱了。
他蜷缩在自己那个狭小、阴暗的帐篷角落里,外面庆祝的声浪越是高涨,他内心的惶恐和冰冷就越是深重。
那所谓的“赏金”和锦缎被他随意丢在角落,如同烫手的山芋。
他闭上眼,就是伍孚怒睁的双眼;捂住耳朵,就是军汉们对“壮举”的吹嘘和董卓那破锣般的大笑。胃里空空如也,却丝毫没有食欲,只有一阵阵的反胃和恶心。
系统提示:【精神压力阈值超过85%。建议宿主进行心理疏导,否则可能影响判断力及身体健康。】
心理疏导?邓安惨然一笑。
谁来疏导?谁能理解一个来自和平年代的灵魂,被迫手刃一位历史留名的忠臣后,所承受的撕裂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穿越者所谓的“上帝视角”是何等的可笑和脆弱。
当被真正卷入历史的洪流,面对血淋淋的现实和残酷的生存抉择时,那些来自未来的知识,非但不是护身符,反而成了加重痛苦的枷锁。
明天……
明天,他就要穿着这身“荣耀”的官服,站在文武百官面前,接受那沾血的表彰,承受那些真正忠臣义士的鄙夷和愤怒。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这一夜,庆祝的喧嚣直至深夜才渐渐平息。
而邓安在帐篷的角落里,睁着空洞的双眼,在无尽的惶恐和自我拷问中,煎熬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那将不是晨曦,而是另一场公开处刑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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