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日子,天空飘着细密的、冰冷的冬雨,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漉中。凌夜办完手续,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医院门口。背后的伤口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生死一线的经历。检察院派来的车还没到,他望着雨中匆忙的行人和车辆,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档案科,一个与他之前的轨迹几乎背道而驰的地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把黑色的伞悄无声息地移到了他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丝。
凌夜猛地警觉,侧头看去。
是夜莺。
她依旧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外面罩着件修长的风衣,脸上带着那抹熟悉的、慵懒中透着锐利的笑容。雨水沾湿了她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脸颊旁,平添了几分脆弱感,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得仿佛能看穿人心。
“恭喜出院,我们的……英雄?”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戏谑。
凌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戒备。他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任何与夜莺这种神秘人物的接触,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警惕性提高。评估风险:她在此刻出现,意图不明,但大概率与之前的承诺有关。”】心魔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但凌夜能感觉到,在经历了上次记忆闪回他的异常反应后,心魔似乎对任何涉及他过去的话题都保持着一种高度的、隐晦的戒备。
“放心,没人注意一个刚出院的伤患。”夜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只是顺路来看看,我们的‘合作伙伴’恢复得怎么样。毕竟,未来的某一天,我还指望你兑现承诺呢。”
凌夜沉默了一下。那个“无条件帮助一次”的承诺,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无时无刻不记着。
“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他直接问道,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出乎意料的是,夜莺摇了摇头,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舞台……还没搭好呢。”
她顿了顿,向前微微倾身,雨伞的边缘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出一个狭小、私密的空间。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如同吟唱古老的谶语:
“我只是来提醒你,凌夜。在你忙着应对眼前的漩涡,忙着和脑子里那个‘声音’博弈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可能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有弄清楚?”
凌夜的瞳孔微微一缩。
夜莺的嘴角勾起一个更加深邃的弧度,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抛出了那个如同惊雷般的问题:
“你可知……你遗忘的是什么?”
轰——!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凌夜记忆的锁孔,并狠狠拧动!昨天那剧烈头痛和记忆碎片闪回的感觉再次隐隐作祟,太阳穴突突直跳。父亲模糊的背影、冰冷的仪器、刺目的白光、母亲的哭泣、爆炸的轰鸣……那些被心魔强行压下去的碎片,再次蠢蠢欲动。
他遗忘的是什么?他遗忘的难道不仅仅是父亲去世的细节?还有更多?
【“她在误导你!干扰你的判断!”】心魔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带着一种近乎应激的防御性,“不要被她的话术迷惑!专注现实!”
但夜莺的话已经像种子一样落下。
她看着凌夜骤变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惊疑,满意地笑了笑,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雨伞也微微偏移,冰冷的雨丝再次飘落到凌夜肩头。
“看来,你脑海里的‘房客’,并不希望你想起太多。”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嘲弄,“好好想想吧,凌夜。一个能轻易入侵检察院网络、引导你找到关键证据、甚至能帮你精准拆除炸弹的‘存在’,为何会对你童年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如此紧张,甚至……恐惧?”
恐惧?心魔在恐惧?
凌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回想起昨天心魔那异常的焦躁和强行压制,那确实不像平时的它。
“你知道什么?关于我的过去?关于……它?”凌夜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夜莺却只是神秘地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未必是真相。而真相,往往藏在你自己遗忘的角落里。盘古集团,‘摇篮’计划,甚至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或许都与你那段被尘封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后退一步,身影即将融入雨幕之中。
“记住我们的约定,凌夜。等你真正开始寻找‘你遗忘的是什么’的时候,我们或许会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撑着那把黑伞,袅袅婷婷地走入迷蒙的雨帘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夜独自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夜莺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你遗忘的是什么?”
“你脑海里的‘房客’,并不希望你想起太多。”
“为何会对你童年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如此紧张,甚至……恐惧?”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他原本就充满疑虑的心。他一直以为,心魔是他需要对抗和利用的异常,是他不幸被卷入旋涡的根源。可现在,夜莺却暗示,心魔本身,可能也与他那充满谜团的过去紧密相连?甚至,心魔在害怕他想起来?
【“无稽之谈!她在利用你的疑虑,试图离间,将你引向不可控的方向!”】心魔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但凌夜却能感觉到那镇定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你的过去充满创伤,回忆它只会带来痛苦和脆弱!相信我的判断,凌夜,我才是与你共存,利益一体的一方!”**
利益一体?凌夜在心中冷笑。以前他或许还会犹豫,但经历了记忆闪回时心魔那过激的反应,以及夜莺这番意有所指的话,他再也无法完全相信心魔的说辞。
它一定在隐瞒着什么。关于他的过去,关于它自己的来历。
检察院的车这时缓缓驶来,停在他面前。
凌夜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将冰冷的雨水和喧嚣的世界关在门外。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他却感觉心底一片冰凉。
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景象,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坚定。
漩涡的中心,不仅仅有盘古集团的阴谋,苏清月的质疑,更有他自己身世的谜团,以及脑海中这个亦敌亦友、似乎也藏着巨大秘密的“心魔”。
夜莺没有要求他立刻兑现承诺,却给了他一个更沉重、也更致命的谜题。
而这个谜题的答案,或许就藏在他那被刻意遗忘的过去里。
他闭上眼,不再理会脑海中心魔那试图安抚和引导的低语。
新的探寻,已经开始了。这一次,目标直指——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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