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之内，一间地图上不存在的小会议室里，
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一盏朴素的白炽灯，
能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跺跺脚就能让共和国抖三抖的人物。
李振邦从未感觉如此紧张。
他站在长桌的一头，背后是冰凉的墙壁，
面前是几道深沉如海的目光。
他手中的报告，那份凝聚了他所有希望与忐忑的纸张，此刻重若千斤。
“……以上，就是关于红旗七所及化学所近期两项重大技术突破的全部过程。”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结束了汇报。
他刻意模糊了姜绵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只用了“特殊人才”、“偶然启发”等词语一笔带过，
重点突出了那两份实打实的、足以震惊世界的成果数据。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良久，一位戴着深度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杯底与茶托碰撞，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振邦同志，”他的声音平和，却不带一丝温度，
“报告很详尽，成果很喜人。但是，
关于这个‘偶然启发’的部分，你不觉得，太唯心了吗？”
“我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我们的科学大厦，一砖一瓦，
都必须建立在可重复、可验证的客观规律之上。”
他抬起眼，样剖开李振邦的伪装，
“把国家的未来，寄托在一个孩子的只言片语上，这不叫创新，这叫倒退！”
李振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汇报工作，
而是在接受审判。
“我不同意！”一声声断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上没有将星却比任何将军都更具威严的老人，猛地一拍桌子。
他满脸褶皱，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
“老方，你一天到晚就是理论理论！
我不管什么唯心唯物，
我就问你，化学所那个催化剂，是不是搞出来了？
我们求爷爷告奶奶，从国外买回来的那些废铁，现在是不是能点石成金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火气冲天：
“还有我！我那个‘大炮仗’！就卡在最后一道坎上，两年了！整整两年！
再搞不出来，人家都要骑到我们脸上输出了！
别说是一个小娃娃的胡言乱语，
就算要我去烧香磕头能解决问题，我今天就去！”
“这个小同志，”老将军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只要她有用，就是我们国家的宝贝！
谁敢动她，先从我这老骨头身上踩过去！”
一场关于信仰与现实的争论，
在共和国的最高心脏，激烈地爆发。
李振邦站在风暴的中心，感觉自己像一叶随时会被撕碎的扁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的老人，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参与争论，只是拿起了那份报告，翻到了最后，
看着那几页附在后面的、写满了数据的实验结果。
“砰。”
他将报告轻轻地放在桌上，
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在争得面红耳赤的儒雅老者和暴躁将军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落在了那份数据上。
“我看不懂复杂的过程，”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我就看结果。化学所的难题，解决了。
我们自己的催化剂，比买来的还好用。这是不是事实？”
无人应答。
“这个成果，能让我们的化肥厂、制药厂、炼油厂，成本降低多少，产量提高多少？
这个账，在座的都比我清楚。”
朴素得如同家常话的总结，
却带着一锤定音的万钧之力。
刚才还坚持原则的儒雅老者，缓缓低下了头。
脾气火爆的老将军，脸上露出了畅快
“这个小同志，我们要保护好。”
前所未有的严肃。
“但更重要的，是要使用好！”
他手中的铅笔，重重地在那两个字下面，画上了一道深刻的横线。
“代号‘缪斯’，即刻启动。”
“保密等级，绝顶！”
“从现在开始，所有关于‘缪斯’的行动，由我办公室直接负责。
成立专项小组，李振邦同志，你来牵头。”
轰！
李振邦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这几句话给掀开了。
混杂着狂喜、震撼与无边责任感，
从他的头顶瞬间贯穿到脚底，
他赢了。
不，是他们赢了。
是这个被无数难题卡住脖子的国家，赢得了希望。
……
当李振邦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
夕阳余晖洒在古老的琉璃瓦上，金光灿烂。
他穿过一条悠长的胡同，
弥漫着家家户户炒菜的香气，
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
不远处，
李振邦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
穿着粉色小棉袄的身影，格外显眼。
姜绵绵正蹲在地上，小脸绷得紧紧的，
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一个小土坑。
王建国像个忠诚的卫士，紧张地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水和手帕的网兜。
“哎呀！”
只听小丫头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
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戳了戳一颗没能弹进坑里的玻璃弹珠。
“这个珠子太调皮了，怎么也滚不到坑里去……”
她撅着小嘴，苦恼地歪着脑袋，
“要是能给它点儿魔法就好了。”
李振邦站在胡同口，
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奥秘的眼睛，
他那颗被会议和责任压得沉甸甸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就被戳中了。
他想笑，笑这孩子的天真。
可笑着笑着，他的鼻子，却莫名其妙地酸了。
是啊，魔法。
他缓缓地、无声地笑了，
那是疲惫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
傻孩子。
你根本不知道。
你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不可思议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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