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昏黄的霓虹被厚重的工业废气吞噬,荒民区彻底沉入一种粘稠、污浊的黑暗。赵风婷跟在方城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那座熟悉又冰冷的天桥之下。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远方垃圾焚烧场的刺鼻气味,唯有桥洞深处那一小片被破旧毯子和零星零件勉强圈出的方寸之地,透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家”的凄凉暖意。
“那边有些吃的,”方城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沙哑,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用防水布盖着的破铁罐,“你先垫垫肚子。就这一次。”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张辨不出颜色的薄毯,毯子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脏污的填充物。
“困了,就睡那儿。不嫌弃的话。”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又补了一句,“我在旁边守着,有事叫我。”
赵风婷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蚊蚋。她看着方城安顿好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桥洞外更为浓稠的黑暗,朝着那条被工业废料染成诡异墨绿色的浑浊河流走去。
方城独自来到河边。冰冷的夜风带着河水的腥气,掠过他新生的、温热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触感。他缓缓蹲下,将手探入粘稠的水流中。
水的阻力、滑腻的触感、以及那刺骨的凉意,都如此鲜活地通过指尖传递到大脑。这纯粹血肉的感知,不再是冰冷的金属义肢传递的、经过芯片处理的模拟信号。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中蔓延。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被翻涌的思绪打破。指尖传来的刺痛感——那是面对赵风婷时莫名的悸动?他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收留一个素不相识、身份成谜的女孩?
这根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荒民区,独善其身、冷漠戒备才是活下去的法则。这……这分明是王叔那个老好人才会做的事!
王叔!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那惨烈的一幕——爆裂的头颅、喷溅的红白、龙哥狞笑的脸、冰冷的沾血义肢——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炸开,反复上演,清晰得令人窒息。
一股混杂着悲恸、愤怒和无尽恨意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尽了那点微弱的悸动。他感觉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一股狂暴的力量无处宣泄,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向脚下坚硬的地面!
“砰——咔嚓!”
一声闷响伴随着碎裂声!他新生的拳头竟将河岸边的硬土砸开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泥土的碎屑飞溅起来,沾上了他的裤脚。
烦躁!无法抑制的烦躁!
他猛地甩头,像是要驱散脑中那令人作呕的画面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负面情绪。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什么。那冰冷、神秘的“登神系统”!
心念一动,视野中立刻浮现出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界面,上面赫然是四个冰冷的大字:**领取奖励**。
“是否领取奖励?”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再次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带来一丝诡异的清明。
“领取。”方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撕碎一切、改变命运的力量!这系统,无论背后藏着什么,是他此刻唯一的稻草。
话音刚落,异象陡生!
他脚下那团被霓虹余光勉强勾勒出的、模糊不清的影子,突然如同沸腾的墨汁般剧烈地涌动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金属与陈年檀木的奇异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河水的腥臭和工业废气的污浊。
紧接着,一道暗紫色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轮廓,缓缓从那沸腾的阴影中“升”起!
那是一把剑!
一把造型古朴、宽厚沉重的巨剑!剑身并非光滑的金属,而是呈现出一种仿佛历经亿万载岁月侵蚀的暗沉质感,上面蚀刻着无数繁复、扭曲、晦涩到极点的文字符号。
这些符号与方城所知的任何文字都截然不同,它们似乎本身就蕴含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规则,看上一眼,便让人心神摇曳,既感到一种源自亘古的神圣威严,又隐隐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深邃。
剑格处并非寻常的护手,而是缠绕着几圈布满玄奥刻痕的金属环,环上悬挂着三个小巧的、非金非石的暗金色铃铛。此刻,明明没有一丝风,那三个铃铛却兀自发出极其细微、近乎无声的震颤!
随着这无形的震颤,周围弥漫的、阻碍视线的灰蓝色“赛博迷雾”,竟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般,悄然向四周退散了一小圈,让方城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清冽了几分。
方城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剑柄。
嗡——!
就在他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剑身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仿佛沉睡已久的血液被瞬间唤醒,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感油然而生!
这把剑……仿佛是他身体缺失的一部分,在漫长的漂泊后,终于回归了本源!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在遥远的、被遗忘的时光长河中,他们就曾并肩作战。
“怎么收起来?”方城对着虚空(或者说,对着脑海中的系统)发问。
“心念所至,自会响应。”冰冷的机械音给出了简洁的回应。
方城依言,在脑海中想象着紫金剑消失的场景。念头刚落,那沉重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巨剑,便如同它出现时那般诡异地沉入了他脚下的影子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檀木与金属气息。
紧接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呈深褐色、表面布满了天然木纹的檀木小盒,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的空气中,然后轻轻落入他摊开的掌心。盒子入手温润,带着天然的木质清香。方城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五颗龙眼大小、呈深棕褐色的丹药——窥隙丹。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木精华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星空深处的奇异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心神摇曳的诡异。
方城捏起一颗丹药,凑近眼前仔细观察。那深褐色的表面似乎并非完全静止,在昏暗的光线下,丹体表面细微的纹理仿佛……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
他猛地眨了眨眼,凝神再看,丹药又恢复了沉寂,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错觉?是昨夜未散的疲惫,还是这丹药本身就透着邪门?
管不了那么多了!变强,是他此刻唯一的执念。
方城不再犹豫,将五颗窥隙丹一股脑全塞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灼热而苦涩的洪流,顺着喉咙直冲而下!他立刻俯身,掬起浑浊的河水,大口大口地猛灌下去,试图压下那股烧灼感。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几息之后,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热流猛地从他腹中爆发开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投入了熊熊熔炉,又像是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疯狂地穿刺、撕扯着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筋腱!
剧烈的痛苦让他瞬间弓起了身体,如同被煮熟的虾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豆大的汗珠混合着一种粘稠、腥臭的黑色油状物质,从他全身的毛孔里疯狂地渗了出来,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从脖颈一路暴突蔓延至额头,太阳穴突突狂跳。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正在失去知觉,仿佛被无形的巨力一点点碾碎、剥离。
视野如同被泼了浓墨,飞速地旋转、变暗。耳畔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喉咙深处挤出,方城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栽倒,“噗通”一声砸进了冰冷污浊的河岸浅水中,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这片死寂的虚无中,一点微弱的、仿佛烛火般摇曳的光芒吸引了他。方城,或者说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光芒靠近。
光芒的源头,是一张悬浮在虚空中的、散发着腐朽羊皮气息的古老卷轴。卷轴并未完全展开,只是露出了卷首的一小部分。
在卷首的中心,赫然放置着一节苍白、扭曲、仿佛被巨力硬生生掰断的人类指骨!那指骨散发出一种难以抗拒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诱惑力。
方城的意识体完全无法抗拒,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触碰了那卷轴。
哗啦——
卷轴猛地自行展开!
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与紫金剑上相似的、扭曲晦涩的太古文字!
然而,与紫金剑文字的神圣威严截然不同,这些文字仿佛活物般蠕动、流淌,散发出一种纯粹的、令人作呕的古老邪恶!
它们不再是静态的符号,而是化作了一条条滑腻、冰冷、布满吸盘的暗紫色触手虚影!
“呃——!”方城的意识体发出无声的惨叫。那些由文字幻化而成的触手虚影,带着难以言喻的污秽与疯狂,如同饥饿的蛭群,瞬间将他紧紧缠绕、包裹!它们疯狂地寻找着“入口”,从他的“眼睛”、“嘴巴”、“鼻孔”、“耳朵”……所有感知的缝隙中,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将无法理解的、混乱的、充满亵渎意味的知识和景象,强行塞入他的意识核心!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轰然破碎、重组!
他发现自己正高踞于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伟殿堂的王座之上!整座殿堂仿佛由亿万活着的、搏动着的、流淌着暗金色血液的血肉构筑而成!
巨大的、形态扭曲怪诞的生物跪伏在下方,密密麻麻,延伸至视野的尽头,它们发出低沉而狂热的、仿佛来自深渊的颂祷声,向他表达着最虔诚的臣服……
然而,这辉煌而恐怖的景象仅仅维持了一瞬,血肉的脉络便被冰冷的金属管道取代,搏动的脏器化为精密的齿轮组,宏伟的殿堂扭曲变形,最终坍缩成一个冰冷、死寂、闪烁着无数指示灯的巨大机械车间……
“嗬——!”
方城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溺水者被拖出水面,骤然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天,早已大亮。工业灰霾的天空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桥洞下那张破毯子上,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衣服紧紧黏在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汗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机油混合着腐败内脏般的腥臭——那是昨夜排出的黑色粘液干涸后的气味。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昨夜那恐怖诡异的幻象碎片还在脑海中翻腾,让他心有余悸。
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一般,酸痛无比,但在这极致的酸痛之下,又隐隐透出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骨节分明,肌肉线条在晨曦下显得流畅而充满爆发力。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又脏又臭、硬邦邦如同铠甲的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准备去河边清洗一番。
一夜的煅体,那原本清瘦单薄的身躯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肌肉的轮廓变得清晰而结实,如同被千锤百炼过的精钢,皮肤下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每一块肌肉的起伏都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张力。汗水沿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滑落,在微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身体变化的奇异感受和对昨夜噩梦的余悸中,浑然忘记了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毯子上的赵风婷其实早就醒了。方城那一声压抑的痛吼和栽倒的动静,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她一直没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昏迷、挣扎,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身体在毯子上无意识地绷紧又放松。
此刻,看到方城骤然坐起,然后毫不犹豫地脱掉上衣,露出那副在晨光中如同希腊雕塑般精壮完美的上身,赵风婷只觉得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慌忙背过身去,紧紧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然而,那线条流畅的脊背、宽阔的肩膀、紧窄的腰身……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更让她心慌意乱的是,对方明明没有任何高级义体改造的痕迹,纯粹是血肉之躯,却散发出一种比那些冰冷的机械更让她感到莫名悸动、甚至有些……畏惧的气息。这感觉太陌生了,让她不知所措。
为了转移这让她心慌意乱的注意力,赵风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走到那堆简陋的“厨房用具”旁,开始笨拙地准备一点简单的食物——把昨天方城给她的那种合成营养块掰碎,放进破铁锅里加热。
她努力集中精神在手里的动作上,可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偷偷地往河边那个身影瞟去。
就在这时,一段破碎、空灵、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与诡异韵律的调子,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齿间轻轻哼了出来。那调子古老而陌生,音节扭曲,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任何她所知的文明。
它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就像呼吸一样。她自己似乎都未曾察觉,只是专注地或者说,是试图专注地搅动着锅里的糊状物,纤细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
而那奇异的歌谣,如同幽灵般,在弥漫着机油与铁锈味的桥洞下,在方城清洗身体的哗啦水声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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