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邦傅焦头烂额的时候,率军镇守梧州的陈增禹此时也得到了朝廷起两万大军进攻浔州的消息。
与此同时,陈邦傅在焦琏抵达之前,便已经送出的求救信也已经抵达陈增禹手中。
梧州知府衙门现在是陈增禹的府邸。
府邸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堂内几人阴晴不定的面孔。
陈邦傅那封字迹潦草、语气急迫的求救信,如同烫手的山芋,被传阅后,静静地躺在案几上。
信中陈邦傅让陈增禹率六千兵马,在焦琏抵达浔州进攻后,他们从焦琏部背后进攻。
人陈邦傅则率领城内全部兵马,从正面进攻。
他们父子二人前后夹击,将焦琏部一举歼灭在浔州城外。
主位的陈增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低垂,看不出喜怒。
他的心腹参将李贵,眼神闪烁,不时瞥向自己的主公。
而副将姚登春,则面色铁青,胸膛起伏,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在座的几人中,姚登春对陈邦傅极为忠心,而剩下的几人却忠于陈增禹。
说是忠心,但实际上也是看中利益之辈。
姚登春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些沙哑:
“少将军!军情如火,老将军已在浔州陷入死地!此计虽是行险,但确是唯一生机!
老将军愿亲冒矢石从正面出击,此等胆魄,我等岂能坐视?末将请命,愿为先锋,即刻点齐兵马,驰援浔州!”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增禹。
陈增禹并未做出决定,也并未开口说话。
他下手位置的心腹参将李贵干咳一声,缓缓开口:
“姚将军忠勇可嘉,但……请稍安勿躁。焦琏乃沙场宿将,京营、白杆兵皆百战精锐。
我军仅六千,劳师远征,而焦琏以逸待劳,岂能不防我军背后一击?此去,恐是自投罗网啊。”
他转向陈增禹,语气变得更为实际:
“少将军,梧州乃我等根基。倾巢而出,若有不测,则万劫不复。况且,朝廷既已发大兵,其势已成,我等……螳臂当车,智者不为。”
姚登春怒视李贵,豁然起身:
“李参将!你此言何意?莫非是要坐视老将军覆灭?父子至亲,君臣大义,岂能因畏难而弃之!”
眼看两人就要争执起来,陈增禹终于抬起了手,制止了他们。
陈增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姚将军的忠心,我深知。李参将的顾虑,亦是在理。”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浔州与梧州之间的山山水水。
“父帅之策,看似是绝地求生之妙手,实则……过于理想了。”
他手指点向几处关隘。
“焦琏用兵谨慎,岂会不防我梧州之兵?其侧后必有精骑游弋,甚至可能设下埋伏,就等我军钻入圈套。届时,非但救不了父帅,我等这六千弟兄,连同梧州基业,都将葬送于此。”
他的话,给姚登春满腔热血浇了一盆冷水。
陈增禹继续分析,语气冷酷得像在算计一笔生意:
“再者,父帅信中所言‘率领城内全部兵马出击’……浔州军心已乱,能否顺利出击尚是未知之数。若我军抵达,而父帅未能如期出城,我军将独面焦琏全军兵锋,后果不堪设想。”
姚登春急道: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吗?!”
陈增禹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沉重”交织的表情:
“不,我们当然要救。但不能如此莽撞。”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两全,实则拖延与敷衍的方案:
“姚将军,你忠勇可嘉,我便予你两千兵马,多为旌旗,大张旗鼓,作出我军主力驰援之态势,缓慢向浔州方向推进。”
“此举,一则可牵制焦琏部分兵力,使其不敢全力攻城,为父帅减轻压力,此即为‘围魏救赵’之策。”
“二则,若……若真有战机,你部可相机而动。”
“而我,则坐镇梧州,整军备战,巩固城防。此非怯战,而是确保我等根基不失!若父帅……真有不幸,梧州便是我们为父帅复仇,为陈家保留血脉的最后本钱!”
李贵立刻附和:“少将军深谋远虑,此乃万全之策!”
姚登春愣住了。他听明白了,少将军根本不想全力救援。
所谓两千兵马,不过是象征性的姿态,是给外人看的“孝心”,也是堵他嘴的借口。
那缓慢的行军速度,注定无法赶上任何战机。
而“坐镇梧州,巩固城防”,更是将保存实力放在了第一位。
他看着陈增禹那冷静甚至有些漠然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张了张嘴,还想力争,但看到陈增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李贵等人了然的神情,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姚登春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声音低沉下来:
“末将……遵令。”
他抱拳行礼,转身退出大堂,背影显得无比萧索。
他忠于陈邦傅,但他更无法违抗此刻梧州的实际主宰——陈增禹的军令。
陈增禹看着姚登春离去的背影,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波动。
在他的权衡中,用两千兵马和一个副将,去换取一个“已尽力救援”的名声,并稳住内部可能出现的忠诚派,同时保全自己的主力,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至于父亲的生死,从焦琏大军兵临浔州城下的那一刻起。
在他心中,或许就已经是一个需要被冷静评估、甚至准备牺牲掉的“代价”了。
“李贵,留下我们的主力,点两千老弱给他。”
“少将军,卑职明白。”
大堂内众人散去,只剩下陈增禹独自一人。
方才那份沉静与果断如同面具般从他脸上剥落,他缓缓坐回主位,身体微微向后靠在冰凉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
一丝尖锐的刺痛首先从心底钻出,像一根淬毒的针。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信纸上潦草的字迹里透出的绝望,他能感受到。
脑海中闪过过去父亲教导他的一幕幕,初次披甲时父亲的殷殷嘱托。
这丝属于“儿子”的情感,让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指甲抠紧了硬木。
但紧接着,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洪流便将这丝刺痛彻底淹没——那是名为“现实”的寒冰。
“六千兵马……梧州根基……”
他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这是父亲半生经营,也是他陈增禹如今安身立命的全部本钱。
为了一个看似必败无疑的浔州,赌上这一切?
“愚蠢!”
内心一个声音在冷酷地斥责。
这斥责的对象,既是制定那冒险计划的父亲,也是刚才那一瞬间竟然心生不忍的自己。
父亲老了,昏聩了,竟然还相信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童话?焦琏岂是易与之辈?
那前后夹击的美梦,只怕连浔州城门都冲不出去,就会在焦琏严阵以待的军阵前撞得粉碎!
况且平乐还有数千朝廷精锐,恐怕梧州一动,平乐也会立即出兵。
“姚登春……哼,愚忠之辈。”
想到姚登春那副悲愤的模样,他心中只有不屑。
这种只知效死、不懂权衡的人,终究难成大事。
派他出去,正好一举两得:既全了表面情义,稳住军心,也能借机将这个忠于父亲而非忠于自己的钉子拔除。
他重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已平息,只剩下绝对的理智,或者说,绝对的冷酷。
他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至于父子人伦……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才是最大的“孝道”,不是吗?
他望向浔州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城池和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
“父亲,休怪孩儿……要怪,就怪这世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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