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朱由榔在宫女的服侍下穿着一袭青衣缯服。
这身礼服,去除了衮冕的华彩与金绣,仅以玄青色素缎裁成,宽袍大袖,庄重而内敛。他头戴乌纱折上巾,而非沉重的冕旒,通身上下不见丝毫明黄与朱红。
今日的大典总共两个部分,一是祭祀,二是封赏。
这几日时间,桂林官邸还有不少空置,工部找到其中一座靠近主街的空置官邸设为忠烈祠。
此时的忠烈祠外广场和街道上已经围满了桂林百姓。
朝廷内阁、六部九卿、一众朝臣和桂林官员神情肃穆站立于忠烈祠外广场。
现场有五军营将士维持秩序。
祭祀的部分原本按礼部的意思是在靖江王府宗庙进行。
但内阁提议在祭祀阵亡将士时,设立临时祭坛。
这也是无奈之举,此次祭祀朝廷和皇帝的意思是以后阵亡将士立碑建祠,与皇家宗庙同享香火祭祀。
此举为的也是民心军心。
后来内阁与礼部商议后,呈报皇帝批准。
故而今日的祭祀一事都在忠烈祠外广场进行。
神宫监设列好祖列宗神位,旁边就是大明桂林之战阵亡将士英灵总牌位,忠烈祠外立了一块高约九尺、碑身宽约三尺五寸、碑身厚约一尺,碑首雕刻有盘绕的龙形神兽螭龙。
碑座乃是一只巨大的赑屃,驮着碑身象征着江山永固,英灵长存。
正面以以篆书大字刻写,皇明桂林忠烈碑。
记述桂林保卫战的经过,赞颂将士们的英勇与忠烈。由皇帝钦点文章大家撰写,文辞雄浑悲壮。
此乃皇帝特许敕建,地位尊崇。
两侧分别立着两座刻满牺牲将士名字。
卯时正,晨光熹微,身着青衣缯服的朱由榔面容肃穆的立于太庙临时祭坛前。
司仪官高唱:“吉时已到——陛下致祭!奏乐!”
内侍奉上祭品。
雅乐奏响,皇帝至太庙列祖列宗神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献帛、献酒。
礼部官员展开告太庙文,朗声宣读:
“不孝孙由榔,谨告列祖列宗之灵,神州板荡,胡尘肆虐……幸赖祖宗之灵,将士用命,于桂林城下,大破虏酋李成栋,斩获万余……今特具太牢之礼,告捷于庙,伏惟歆享!”
司仪官唱:“礼毕——陛下移驾,致祭忠魂!”
朱由榔面色肃穆率领百官移步至大明桂林之战阵亡将士英灵总牌位前。
司仪官唱:“陛下亲读祭文——”
朱由榔从内侍手中接过祭文,面向英灵牌位与全场军民,声音沉痛而有力:
“永历元年三月十六日,大明皇帝朱由榔,谨以三牲清酒,致祭于桂林之战阵亡将士之英灵曰:
呜呼!苍天垂泪,桂水呜咽。忆尔等从军之日,皆农家之子、闾里之杰。当此国难,弃耒耜而执干戈,别父母而赴沙场,忠义之心,昭昭可鉴!
桂林之役,尤为惨烈。虏聚数万豺狼之师,困我孤城。尔等众志成城,以血肉之躯,筑钢铁之垣。朕闻:有千户徐言,身被数十创,血透重铠,犹大呼杀贼而殁;有寻常士卒,粮尽矢绝,抱敌投火,玉石俱焚……此等忠烈,惊天地,泣鬼神!每思及此,朕,心如刀绞,涕泗横流!
尔等生于大明,死于大明。生,为忠勇之臣;死,为壮烈之英魂!山河因尔等而不堕,社稷因尔等而重光。今日之功,非朕之能,实尔等以性命所换也!
朕,朱由榔,今对天盟誓:尔等之父母,即朕之父母;尔等之妻儿,即朕之家人。必善加抚恤,使其衣食无虞,荣养天年。
且特敕令:尔等忠魂,配享于太庙之侧,永受国朝血食,春秋二祭,与国同休!尔等丹心,必将照耀史册,为万世景仰!
呜呼哀哉!魂兮归来,佑我大明!伏惟尚飨!”
朱由榔宣读完毕,亲手将祭文焚于灵前,接过内侍递来的酒杯,肃穆地将酒洒于地上。全场静默,唯闻哀乐与抽泣之声。
朱由榔转身,面向全场,声音由沉痛转为凛冽的杀意:
“忠魂不远,且慢行一步!今日,朕与三军将士,以虏酋之血,为尔等壮行!带逆虏!”
司仪官高声接唱:“带逆虏——以血祭灵——”
六名锦衣卫力士,押解着三名被俘的清军高级将领马宝、杨大甫、黄应杰,他们身着白色囚衣,背插斩标,被强行按跪在英灵碑前。
这三人朱由榔大致了解他们的经历,都是反复无常之人,原本还考虑用马宝,但最终思索一番还是决定斩了此人,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某一战,这些人见势不妙又带兵反叛。
朱由榔目光如刀,扫过俘虏,最后望向英灵碑:“尔等本是汉家儿郎,却投降建奴,助其侵我疆土,戮我百姓,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今日唯有尔等头颅,可稍慰我忠魂将士在天之灵!”
“行刑——!”
行刑官手持鬼头刀上前。力士将杨大甫俘虏的头颅死死按在木墩上。
朱由榔对着英灵碑,高声祝祷:
“第一刀,祭我桂林城下,奋勇捐躯之将士——!”
全场军民情绪激动,发出震天的怒吼:“杀!”
刀光一闪,血溅五步。
“第二刀,祭我八桂大地,惨遭屠戮之百姓——!”
第二颗头颅落地。群情更加激愤。
“第三刀,祭我列祖列宗,告慰神州陆沉之痛——杀!!!”
最后一名俘虏被处决。此时,英灵碑前已是血流满地,血腥气与肃杀之气弥漫全场。
朱由榔看着眼前的鲜血,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时,眼中已尽是决绝。他沉声说道,声音响彻全场:
“将首级传示三军,悬于辕门!尸身拖去喂狗!
“自此,朕与东虏,唯有一战,绝无媾和!凡我大明臣子,有敢言降者,有敢通虏者,犹如此獠!”
全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和哭声,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又有同仇敌忾的激愤。
“万岁!万岁!万岁!杀虏!杀虏!杀虏!”
整个祭祀广场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这一刻整个桂林被这场祭祀点燃。
他们是大明的百姓,是汉家儿女,绝不剃发易服屈服建奴!
司仪官在怒吼声中高唱:“血祭礼成——忠魂歆享——”
许多将士家眷泣不成声,牺牲的将士,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战争不可避免流血牺牲,甚至是他这位皇帝在如今这种局势下,也不得不亲自上阵杀敌,同样有阵亡的风险。
但建奴南下,外族侵略,只能以战争将他们赶出去。
许多阵亡将士家眷,听到皇帝亲口描述他们儿子、丈夫战死的惨状,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悲伤瞬间决堤。很多妇人会掩面痛哭,不少老人浑身颤抖,几乎昏厥。
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不仅知道他们亲人的名字,还为他们的死而落泪。这种天听竟达于微贱的震撼,是平民百姓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他们的悲伤从一家一户的私事,变成了被皇帝和整个国家铭记的国殇。
亲人的死,不再是轻于鸿毛的草民之殇,而是重于泰山的为国捐躯。皇帝宣布配享太庙,意味着他们的亲人将与历史上的英雄名臣一同被后世祭拜。
这对于阵亡将士家眷而言也算是一种慰藉。
周围维持秩序的将士们,此刻尽皆垂首落泪。
多少年了,他们头一次觉得自己作为一名大明士卒而感到自豪,皇帝没来之前,他们吃不饱也穿不暖,长官吃空饷,喝兵血,即便死了也只是找个地方草草一埋,谁又会记得他们是为这个大明,为了皇帝,为了百姓战死。
但今日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竟然亲自祭奠阵亡同袍,为他们立碑建祠,永享皇家祭祀,在这一刻,在场一众将士们在悲怆之余,心中升起了一众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名叫,归属。
文武百官,连同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刺头,今日也是眼含热泪,尽管今日皇帝的祭祀之举有些不合礼制,但他们还是决定先放过皇帝一马,明日朝会就不劝谏皇帝。
此情此景,连普通士卒都能如此忠烈,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士大夫,岂能苟且?
无形中砥砺了百官的气节,巩固了抗清的核心阵营。
血祭完成,朱由榔率百官默哀片刻。随后,皇帝退场更衣,准备第二幕的封赏大典。
第二场的封赏大典,朱由榔特意选在桂林桂林城内大校场。
五军营、桂林卫、还有腾骧左卫将士,身着甲胄,神色肃穆的立于校场内。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点讲台上摆放着一个个大箱子,里面装着赏银。
辰时,文武百官和桂林百姓赶到城内大校场。
朱由榔这次更换了一身在晨曦下金光闪闪的鱼鳞甲。
头顶发髻插着一个铁簪子。
之所以每一次对于将领和军中将士的封赏,朱由榔都穿甲胄,其目的一是为了表明自己这个皇帝与军队将士的亲近之意。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举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文官集团,以后以文御武的时代将成为过去式。
包括对于监军职能的调整改变,这一切都是表明一个态度,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文官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要插手战争。
第三点便是抬高军队和武官的地位。
此前即便是同品级的文武官员,文官总是压过武官一头,但日后双方地位一致,没有谁比谁高,只是各司其职。
朱由榔一身戎装赶到桂林大校场。
整个校场内寂静无声,庄重肃穆。旭日东升,乐队改奏雄壮丹陛大乐。
文武百官、立功将士重新列班,行三跪九叩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贺桂林大捷,陛下洪福,大明中兴!”
朱由榔抬手,声音洪亮:“众卿平身。桂林之捷,实乃上天佑我大明,更是前线将士浴血之功!朕心甚慰!”
司仪官高唱:“宣——桂林首功之臣、京营总督焦琏,觐见!”
焦琏身着戎装,甲胄铿锵,大步上前,至皇帝前单膝跪地。
“臣,焦琏,叩见陛下!”
“焦卿平身。”
朱由榔上前亲自扶起焦琏。
“桂林城下,卿以疲敝之卒,挡万余虎狼。焦卿手刃数敌,箭矢掠鬓而不退,炮火震天而色不变。若非卿如此,朝廷何以存?朕何以安?此功,非寻常战功可比,乃擎天保驾之功也!”
朱由榔说完看向一旁的内阁众人道:“内阁大学士,宣诏!”
瞿式耜出班,展开黄绫诏书,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尔京营总督焦琏,忠勇性成,韬钤夙裕。兹桂林之役,尔身先士卒,力挽狂澜,斩将搴旗,功冠三军,实乃社稷之干城也!
昔太祖开国,有功必赏;今国步维艰,尤需旌忠。特晋尔为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封平粤伯,食禄一千石!赐丹书铁券。於戏!尔其益励忠忱,永保厥位。钦哉!”
一旁的内侍将丹书铁券与伯爵印信奉上。朱由榔亲手授予焦琏。
“望卿与朕,同心协力,共克时艰,再创不世之功!”
焦琏激动再拜,声音哽咽:“臣!焦琏!谢陛下天恩!臣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鞑虏一日不除,臣一日不敢解甲!”
焦琏的封赏结束,接下来便是卢鼎。
司仪官高唱:“宣——护驾有功、忠勇可嘉之臣,卢鼎,觐见!”
卢鼎身着戎装,大步上前,至皇帝身前肃然跪拜。
卢鼎:“臣,卢鼎,叩见陛下!”
朱由榔同样亲自扶起卢鼎,目光赞许,语气沉稳有力:
“卢卿平身。卿本楚地将门,素秉忠义。自朕践祚以来,卿护驾枢前,屡经恶战,不避斧钺,此乃扈从之忠;桂林之战,卿率军支援,歼灭李逆部主力,此乃帷幄之智。忠智兼备,朕心甚慰!”
朱由榔稍作停顿,目光扫过殿内文武,声音提高,以示郑重。
“当此板荡之际,非重器不足以镇地方,非干城不足以托军务。广西乃朝廷根本,亟需良将坐镇,统合诸军,以御外侮。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戡乱定业,必资阃外之才;振武肃军,实赖中枢之任。尔镇将卢鼎,忠勇性成,韬略夙娴。扈跸则有保驾之勋,参赞亦显筹边之略。兹当疆圉多事之秋,特加倚界之隆。
兹特晋尔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节制广西诸处军务!
尔其统摄卫所,整饬行伍,缮治甲兵,申严号令。广西一应防剿事宜,文武官员悉听节制。务使将士用命,疆圉晏然,克副朕委任至意。
呜呼!尔其勉之,钦哉!”
朱由榔凝视卢鼎,语重心长:“卢卿,广西之安危,朝廷之倚重,朕之期望,尽托于卿肩之上了。望卿与焦琏等同心协力,俾使我粤西,固若金汤!”
卢鼎双手接过印信,神情激动而凛然,再拜:“臣!卢鼎!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以节钺重寄付臣,臣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万一!臣必恪尽职守,整军经武,与广西将士同心戮力,誓保粤西,以固根本,以报陛下!”
接下来司仪官按功劳簿唱名,有功将士分批上台受赏。朱由榔一一勉励点头,由内侍颁发官诰、金银。
封赏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结束之后,朱由榔一一慰问阵亡将士家属,将抚恤和赏赐全额下发。
白发老翁、怀抱幼子的妇人、孤儿跪地哭泣不止。
朱由榔将亲手将一位老者扶起,又抱起一名孤儿,眼中含泪。
“老人家,您的儿子,是朕的恩人,是大明的功臣!”
随后朱由榔看向桂林百姓、将士,声音坚定。
“朕已下旨,所有阵亡之家,免三年钱粮徭役!赐忠烈之门匾额,悬挂门楣,见匾如见朕躬!尔等子嗣,即为朕之子侄,成年后,或入国子监读书,或授锦衣卫百户之职!朕,必不使忠魂于九泉之下寒心!”
“谢陛下…”
…
朱由榔怀抱婴孩走上点将台,声音响彻云霄。
“将士们!臣工们!大明的子民们!”
“今日祭奠的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儿子!他们为何而死?为的不是朕一人之江山,为的是我汉家衣冠不绝,为的是我华夏文明不灭!”
“桂林一役,已然证明,虏骑并非不可战胜!我大明将士的忠勇,足以撼山岳,贯日月!”
“今日,我们在此祭祀英灵,封赏功臣,抚慰遗孤。这一切,并非终结!”
“这,是中兴之始!是犁庭扫穴之号角!”
说到此处,朱由榔将率众婴儿高高举起。
“为了他们,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再为奴,不再受辱!”
“朕,朱由榔,在此对皇天后土、对列祖列宗、对天下万民立誓,自今日起,朕即为三军统帅!凡我大明王师所向,朕必亲临勉之!”
“望尔等将士,不忘忠义,奋勇杀敌!朕与尔等约定,驱除鞑虏,光复神州!”
“大明——万岁!”
“中兴——必胜!”
瞬间,全场沸腾!
焦琏拔剑指天,文武百官、三军将士、城中百姓热泪盈眶,振臂高呼,声浪如潮!
“大明万岁!陛下万岁!驱除鞑虏!光复神州!”
…
封赏大典结束后,朱由榔返回王府行在。
而户部尚书严起恒在同一时间带来一个令朱由榔极为振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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