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在浩渺的江面上日复一日地航行，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微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钟灵整日欢快地练习着新学的步法，与闪电貂嬉戏；秦红棉眉宇间的郁结散去，多了几分属于女子的柔和；甘宝宝被安抚后，更加尽心打理内务，笑容也明媚了许多；连阮星竹，在南宫宸描绘的未来图景支撑下，也渐渐从思女的悲恸中振作，积极协助外界联络。
唯有木婉清，依旧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孤影。
她大部分时间仍独处一隅，擦拭着她的短箭，或是在夜深人静时，于甲板无人处演练她那狠辣决绝的招式。
只是，那冰冷的屏障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或许是连日来看见南宫宸指点钟灵时那耐心从容的姿态；或许是听到他与程灵素、袁紫衣探讨武学医毒时，那渊博如海的见识；又或许，是她自己在反复演练中，确实遇到了难以逾越的瓶颈——一套结合短箭使用的近身刺杀技巧，无论她如何调整角度、速度，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丝圆转如意，无法在极限爆发后，流畅地衔接后续变化或撤退，仿佛招式用老，将自己置于险地。
这种停滞不前的感觉，对于心高气傲、习惯用实力来获取安全感的她而言，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她不愿去问母亲，秦红棉的修罗刀法路数与她并不完全契合。
船上其他人，她更是不屑或不愿交流。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了那个青衫身影。
他此刻正负手立于船头，望着江面，似乎只是在观景。
但木婉清知道，这个男人的脑子里，装着远超她想象的武学智慧。那一指断礁的恐怖，至今仍烙印在她脑海。
一股强烈的冲动，混合着不甘与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更高境界的渴望，在她心中翻腾。
去问他？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本能地抗拒。
她讨厌这种示弱，讨厌向他低头。
可是……武道的瓶颈如同顽石堵在胸前，让她呼吸都不畅快。
挣扎了许久，直到夕阳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船工们开始准备晚膳，甲板上人影渐稀。
木婉清终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握紧了手中的短箭，脚步略显僵硬地，朝着船头那个身影走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南宫宸早已察觉。
他并未回头，依旧望着江面，仿佛未曾留意。
木婉清在他身后三步远处停下，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最终还是南宫宸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紧抿的唇和那双在黑纱下显得有些游移的眸子，淡然开口：“有事？”
木婉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视线，将手中的短箭举起，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冷硬，却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生涩：“这招‘幽魂索命’，配合‘无影针’出手，力道用尽时，气息……气息总会滞涩一瞬，无法立刻变招或后撤。为何？”
她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冲，但终究是问了。
南宫宸并未计较她的态度，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短箭，又看了看她周身气机流转的细微迹象，心中已然明了。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出招时，心中所想为何？”
木婉清一怔，下意识回答：“自然是一击必杀，不留余地。”
“这便是症结所在。”南宫宸语气平淡，“你心中只有‘杀意’，只有‘绝’，故而招式一往无前，真气随之倾泻，不留半分回转之余地。过刚易折，岂止是心性，于武学亦是如此。”
他顿了顿，见木婉清似有所悟，又继续道：“真正的杀招，并非一味猛冲。需知‘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理。发力如弓弦满月，然弦不可始终紧绷，需有张有弛。你这一招，缺的便是那‘弛’的瞬间，那由极动转为极静、或转为另一极动的转换枢纽。”
说着，他并指如剑，也未见他如何作势，只是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短促、却蕴含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弧线。
“看清楚了？力发七分，意留三分。并非力有不逮，而是为变化预留空间。真气运转亦然，旧力未竭，新力已生，如浪潮相叠，连绵不绝。你试着将最后那分杀意，转为对周遭气机、对自身真气流转的感知与控制。”
他的讲解深入浅出，直指核心，更是亲自演示了那微妙至极的发力技巧。
木婉清天资聪颖，只是以往被仇恨和偏执蒙蔽了灵台，此刻被南宫宸一语点破，又亲眼见到那神乎其技的演示，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明白了自己一直缺失的东西！
她不再多言，立刻依言尝试。
起初几次，依旧有些滞涩，但调整了心念，刻意控制真气流转与发力节奏后，那原本用老的一招，竟真的在力尽之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可供变化的余地！
虽然还很生疏，但这无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反复练习了数次，感受着那前所未有的顺畅感，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困扰她许久的难题，竟被他三言两语便化解了！
收起短箭，木婉清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黑纱下的脸颊微微发热，她极不习惯这种欠人情的感觉。
最终，她还是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南宫宸一眼，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多谢。”
说完，也不等南宫宸回应，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转身，快步离开了船头，身影消失在船舱通道的阴影里。
虽然依旧冷淡，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这声“多谢”，以及她主动请教并接受指点的行为本身，无疑标志着两人之间那层坚冰，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南宫宸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对于木婉清这样的女子，强攻不如慢炖，潜移默化的影响与实实在在的助益，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破冰之初，虽只是涓涓细流，但终将汇成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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