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大军压境的阴影，如同北方漫卷的铅云，沉甸甸地覆盖在许都上空。街市间的喧嚣似乎都低了几分，往来百姓的脸上添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惶然，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绷感。原本因迁都和新政而焕发的生机，此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所取代。
司空府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往日里或许还有些许派系间微妙的龃龉或政务上的争执，如今在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面前，都被暂时搁置一旁。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内耗的欲望。
议事厅中，吕布端坐主位，玄甲未卸，征尘犹在——他刚从官渡前沿视察归来。下方，文东武西，济济一堂。并州起家的高顺、张辽神色冷峻，眼神中只有对战争的专注和对吕布的无条件服从；兖州归附的荀彧、程昱面色沉静，但紧抿的嘴角透露出巨大的压力；河北新降的张合、徐晃等将，则略显拘谨，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决绝；就连代表朝廷旧臣势力的杨彪、董承等人，此刻也收起了平日或明或暗的疏离，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是一场关乎所有人身家性命的战争，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诸位，”吕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袁本初倾河北之众而来，号称百万，其势汹汹，意在吞并中原，覆我朝廷。此战，关乎社稷存亡，关乎我等身家性命，更关乎这乱世能否早日终结，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如同磐石般坚定。“敌军势大，毋庸置疑。然，我军并非无一战之力！我等有黄河天险可依，有坚固营垒可守，更有历经百战的精锐将士！袁绍虽众，然其内部派系林立，号令难一，主帅优柔，此其弊也！我军虽寡，然上下同心，号令严明，此我利也！”
他顿了顿，给予众人消化的时间，也观察着他们的反应。他看到高顺微微颔首，张辽拳头紧握，荀彧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连杨彪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当此危难之际，唯有同心同德，方能共度难关！”吕布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往日些许分歧，皆乃小节！今日之战，乃大义所在！望诸位暂弃前嫌，精诚合作！文官竭智，武将效死，务必守住黄河防线，挫败袁绍野心！”
“愿听主公号令！誓死守卫疆土！”高顺第一个起身，抱拳低吼，声音如同金石。他代表的并州元从，永远是吕布最坚定的基石。
“臣等必竭尽所能，筹措粮草，稳定后方，助主公破敌！”荀彧、程昱紧随其后，躬身表态。他们的态度，意味着兖州士人集团在此刻选择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张合、徐晃等新附将领互相对视一眼，也齐齐出列：“末将等既归顺朝廷，自当效死力！袁绍无道，必败无疑！”这是他们融入这个集体、证明自身价值的关键时刻。
就连杨彪，也在沉吟片刻后，象征性地拱了拱手：“温侯为国御敌，老臣……自当尽力。”虽然言辞依旧保留，但姿态已然表明，在外部巨大威胁下，朝廷旧臣势力至少表面上会选择合作。
吕布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稍定。他知道，这种团结是危机下的产物，未必牢固，但至少暂时弥合了内部的裂痕，为应对强敌赢得了宝贵的内部稳定。
“好！”吕布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既如此，便依先前部署！高顺、张辽总领官渡前线防务，荀彧、程昱总督后勤粮秣，陈宫、钟繇协调各方，张合、徐晃等将各司其职！各部需紧密配合，不得有误！”
“诺！”震天的应和声在厅中回荡，显示出空前的凝聚力。
会议结束后，众人匆匆离去，各自投入紧张的备战工作中。吕布独自在厅中站了片刻，方才那众志成城的场面犹在眼前，但他心中明白，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压力，能够让人团结，也能将人压垮。
他信步走向后宅，连日来的奔波筹划，让他身心俱疲，迫切需要一丝温情来缓解紧绷的神经。
后宅的气氛与前庭的肃杀截然不同。庭院中，几株晚开的梅花在寒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主屋内灯火温暖，严氏正坐在榻边，手中做着针线，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吕玲绮则安静地在一旁临摹字帖，小脸上满是认真。
看到吕布进来，严氏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迎上，未语先叹：“夫君回来了。”声音里满是关切与心疼。她上前替他解下沾满尘土的披风，触手一片冰凉。
“嗯，刚议完事。”吕布任由她伺候着，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玲绮今日倒是安静。”
严氏勉强笑了笑：“这孩子，也知道近来不太平，懂事了不少。”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听闻袁绍大军将至，妾身这心里……终日惶惶不安。”
吕布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到她的颤抖，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不必过于忧虑，我军严阵以待，黄河天险岂是易渡？袁绍虽众，未必能讨得好去。”他的话既是安慰严氏，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这时，任红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走了进来，见到吕布，微微一礼：“将军。”她将羹汤放在案上，轻声道，“厨房熬了些安神补气的汤，将军趁热用些吧。”
她的出现，让屋内的气氛微微一动。严氏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但并未说什么，反而对吕布道：“红昌妹妹有心了。近日府中事务，也多亏她帮衬。”
吕布点了点头，接过汤碗。他看着眼前的情景：结发妻子的担忧，女儿的懂事，还有任红昌沉默却细致的关怀。这方小小的天地，是他征战杀伐之后唯一的避风港，也是他必须守护的软肋与动力。
“外面的事，有我。”吕布喝了一口温热的羹汤，一股暖流滑入胃中，似乎也驱散了些许寒意，“你们安心待在府中便是。”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压力，男人扛着便是。短暂的温馨之后，他必须再次回到那个充满杀伐与谋略的世界。
夜幕彻底降临，许都城内万家灯火，却仿佛都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吕布站在书房外的廊下，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他知道，在那片黑暗之后，是袁绍庞大的军营，是无数的刀枪剑戟。
但此刻，他的心中不再只有沉重的压力，更多了一份必须胜利的决绝。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为了身后那些依赖他的人们，也为了他自己选择的这条霸业之路。
内部的团结只是开始，真正的血与火的考验，即将在黄河之畔展开。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回书房。那里，还有无数的军情战报和防御图册，在等待着他去审阅、去决断。长夜漫漫，征途亦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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