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江南的软意,卷着沁香会馆未散的茶香,拂在林晚的鬓边。她将盟契仔细收进紫檀锦盒,外头套了层防水的油布,系在马车上,转身向送别的吴东家、周掌柜拱手作别:“诸位放心,云溪的茶,定不会辜负这份盟约。”
车轮碾过姑苏城的青石板,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一路往南,行出城外,便见田畴铺展,麦苗抽穗,油菜结荚,满眼都是江南暮春的鲜活。林晚掀开车帘,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致,指尖轻轻摩挲着锦盒的边角,心里既有落定盟约的踏实,也有几分悬着的惦念——云溪的茶农还在等消息,这趟姑苏之行的结果,关乎着全村人的生计,容不得半点差池。
行至半途,天渐渐暗了下来,随行的车夫老张勒住马缰,指着前方的驿站:“林姑娘,不如歇一晚再走?夜里走山路,怕是不安全。”林晚抬眼望了望远处隐在暮色里的云溪山轮廓,摇了摇头:“张叔,辛苦你些,咱们连夜赶路吧,村里的人还等着消息,早一日回去,大家也早一日安心。”
老张应了声,往马车上添了些草料,又检查了一遍车轮,便扬鞭启程。夜色渐浓,山路蜿蜒,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唯有车窗外的虫鸣与溪流声,伴着一路的星子,衬得山野格外静谧。林晚靠在车壁上,没合眼,脑子里一遍遍梳理着盟约里的细节:每月五百斤明前雪芽的供应量,三成五的商盟分成,统一包装的要求,每月一结的钱款……她怕漏了任何一处,回去后没法跟村民们交代。
次日清晨,天光刚刺破晨雾,马车便驶入了云溪县地界。村口的老槐树下,早已聚了不少人,老周头拄着拐杖,踮着脚往路口望,王婶、柱子还有村里的茶农们,都眼巴巴地守着,见马车驶来,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晚丫头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刻围了上去。林晚跳下车,还没站稳,老周头就攥住她的手,声音带着颤:“咋样?那商盟的事,成了?”他的掌心粗糙,满是老茧,攥得林晚的手生疼,却也透着满心的焦急。
林晚笑着点头,从锦盒里取出盟契,展开在老槐树下的石桌上:“成了!周叔,婶子们,大家都看,这是咱们和姑苏、杭州、金陵商户签的盟契,云溪雪芽能借着商盟往外销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凑上前,指着宣纸上的字迹,虽不认全,却也跟着欢喜;有人红了眼眶,抹着泪说:“俺们的茶,终于能走出这山窝窝了!”王婶挤到前头,摸着盟契上的红泥手印,哽咽道:“晚丫头,你为了这事儿,跑前跑后,熬了多少夜,总算有了着落。”
林晚扶着王婶,声音温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的茶种得好,炒得好,才让商盟的人肯认咱们的茶。”她把盟约的内容一条条讲给大家听:六成五的收益归茶农,商盟负责运输、包装、销售,每月一结钱款,绝不拖欠;除了茶叶,咱们的笋干、香菇、稻米,也能一并纳入商盟销售。
话音刚落,人群里却响起几声小声的嘀咕。“六成五是不少,可商盟要是不认账,拖着不给钱咋办?”“还有那统一包装,俺们哪会做那些精细的盒子?别到时候又出岔子。”林晚听在耳里,没有回避,反而把大家的顾虑都摆到明面上:“大家的担心我都懂,所以我已经和商盟约好,每月结款时,我会亲自去姑苏对账,钱款直接交到村里的账房,再按各家的茶叶产量分发,绝不让大家吃亏。至于包装,咱们自己做,用云溪的竹编、桑皮纸,既有咱们的特色,又省钱,还能让城里的人记住云溪的味道。”
这话一出,大家悬着的心都落了地。老周头一拍大腿:“晚丫头考虑得周全!俺们信你!”林晚趁热打铁,当即召集村里的竹编匠人、桑皮纸匠人,还有手脚麻利的妇女,在晒谷场搭起临时的工坊,准备赶制第一批茶叶包装。
竹编匠人陈老爹,手巧得很,编了一辈子竹篮竹筐,听林晚说要编装茶叶的小竹篓,当即取来刚砍的楠竹,削成细篾,坐在晒谷场的石凳上就编了起来。“这楠竹篾子韧,编出来的篓子透气,还不硌茶叶,再衬上桑皮纸,防潮又好看。”陈老爹的手指翻飞,不多时,一个小巧玲珑的竹篓就成型了,篓身编着云纹,边角圆润,看着就讨喜。
林晚看着竹篓,赞道:“陈老爹,这手艺没的说!咱们就按这个样式,编大中小三种规格,分别装特级、一级、二级雪芽。”她又找来村里做桑皮纸的李婶,桑皮纸是云溪的特产,用桑树的皮制成,厚实柔韧,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林晚让李婶按尺寸裁好纸,再用楮树皮熬的浆糊,把纸贴在竹篓内壁,既防潮,又能保住茶香。
妇女们则聚在一起,学着给竹篓系上青绸带,贴上印着“云溪雪芽”的木刻印章——那印章是林晚连夜让村里的木匠刻的,字体清隽,旁边还刻着云溪山的简笔画,透着质朴的乡土气。王婶拿着绸带,仔细地系出蝴蝶结,笑着说:“这包装一弄,咱们的茶看着就金贵了,不比城里那些精致的礼盒差!”
另一边,林晚组织茶农们开始统一验收茶叶。她在晒谷场摆开几张长桌,制定了明确的分级标准:特级雪芽,只取一芽一叶,芽头饱满,白毫密覆;一级雪芽,一芽二叶,叶片完整;二级雪芽,虽稍次,却也无碎叶、无老梗。她亲自演示,将茶农们送来的茶叶一一分拣,遇到有分歧的,便取来样品对比:“你看这株,芽头偏瘦,白毫也少,按标准该归为一级,不过别灰心,下次采摘时注意时机,早三天采,就是特级的品相。”
有个年轻的茶农不服气,觉得自己的茶叶该评特级,林晚不恼,耐心地给他讲解采摘时机、炒制火候对茶叶品相的影响,还当场泡了两杯茶,一杯是特级,一杯是他的茶叶,让他尝味道的差别。那茶农抿了两口,红着脸道:“晚姐,俺懂了,是俺的茶炒的时候火大了点,回甘差了些,俺回去再练练。”
验收茶叶的活儿,足足忙了三天。每天天不亮,茶农们就挑着自家炒制好的茶叶来晒谷场,林晚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茶农,逐斤逐两地检查、分级、称重,记在账本上,半点都不马虎。柱子则带着后生们,在仓库里搭起木架,把分好级的茶叶装进垫了箬叶的木箱,防止受潮,等着镖局来运。
运输的事,林晚也早有安排。她联系了姑苏的顺安镖局,谈好价格,约定每隔十日,镖局派车马到云溪取货,全程用桐油刷过的木箱装茶,车厢里垫上干草,避免颠簸损坏包装。镖局的李掌柜亲自来云溪看了一趟,见茶叶分级清晰,包装规整,赞道:“林姑娘做事这般细致,难怪商盟的人都信你。放心,咱们镖局走南闯北,保管把茶叶完好无损送到姑苏。”
第五日清晨,第一批云溪雪芽终于备妥。二十箱茶叶码在马车上,竹编的篓子裹着桑皮纸,系着青绸带,透着淡淡的茶香。村口的老槐树下,全村人都来送行了,老周头捧着一包炒得焦香的瓜子,往车夫手里塞:“路上慢些走,替俺们给商盟的人带句话,云溪的茶,只会越做越好!”
林晚站在马车旁,看着晨光里的村民们,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心里满是暖意。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村口的土路,扬起细碎的尘土,村民们挥着手,直到马车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林晚转身往村里走,晒谷场的工坊里,陈老爹还在编着竹篓,李婶带着妇女们裁着桑皮纸,验收茶叶的长桌旁,账本还摊开着,墨香混着茶香,在空气里漫着。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盯着茶叶的销售情况,要教茶农们改进炒制手艺,要把笋干、香菇也按商盟的要求整理好,还有无数的细碎活儿要做。
但她望着远处的茶山,晨雾里,茶树层层叠叠,像铺在山间的绿锦,风一吹,茶香漫山遍野。她想起姑苏会馆里那盏飘着毫香的茶汤,想起盟契上落定的红手印,想起村民们眼里的期盼与欢喜,脚步便愈发坚定。
云溪的山,养出了好茶;云溪的人,肯下苦功,肯守匠心。这一趟趟的运输,一笔笔的盟约,终将把云溪的味道,送到更远的地方,而这片土地上的耕耘与坚守,也终将换来沉甸甸的收获。林晚走到晒谷场边,捡起一片刚飘落的桑叶,指尖触到叶脉的纹路,像触到了时光里最踏实的温柔——春耕夏耘,秋实冬藏,只要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日子总会像这云溪雪芽一般,回甘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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