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昔日庄严祥和的宫苑,此刻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悲恸与恐慌之中。压抑的啜泣声、太医们急促焦灼的低语、药炉翻滚的咕嘟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哀乐。殿内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属于生命急速流逝的衰朽气息。
昭昭在宫女的搀扶下,几乎是跌撞着闯入这片混乱的中心——太后的暖阁。每一步都牵扯着脏腑的隐痛和右臂的麻木,掌心的伤口在紧张下再次渗出温热的液体。但她顾不上这些,目光瞬间锁定了凤榻上那个枯槁的身影。
太后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如同破败的风箱。枯瘦的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锦被,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陈院判和几位太医围在榻前,个个面色凝重如铁,额头布满冷汗。银针插满了太后头颈的要穴,却似乎收效甚微。
“娘娘…娘娘一直在念着‘玉儿’…和…和沈姑娘…” 一个老嬷嬷跪在榻边,泣不成声。
昭昭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挣脱宫女的搀扶,踉跄着扑到凤榻前,跪倒在地,用尽力气呼唤:“太后娘娘!昭昭来了!昭昭在这里!”
太后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灰败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气音:“玉…玉儿…昭…昭…”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弥留之际的牵挂。
“娘娘!” 昭昭的眼泪瞬间涌出。她看着太后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绝望,一股巨大的冲动和责任感如同火山般喷发!她猛地抬头,看向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的陈院判:
“院判大人!让我试试!”
暖阁内瞬间一静!所有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少女身上!
“胡闹!” 一个年轻的太医下意识地斥责,“你一个戴罪之身,懂什么医术?!太后凤体何等尊贵,岂容你…”
“闭嘴!” 陈院判猛地低喝,打断了下属的话。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昭昭,仿佛要从她眼中看出什么。他看到了昭昭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看到了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焦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
“你…有何把握?” 陈院判的声音干涩嘶哑。
“头风之症,发于厥阴,冲逆于巅顶!” 昭昭的声音因虚弱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观娘娘症状,面灰唇绀,脉弦急如刃,乃肝阳暴亢,风火相煽,挟痰浊上蒙清窍!寻常镇静止痛针法,杯水车薪!需以‘金针渡厄’之法,直刺百会、风府、太冲、涌泉,引亢阳下行,泄风火,豁痰开窍!再辅以‘龙脑冰麝’通窍,或…或有一线生机!”
她语速极快,精准地指出了病症根结和施针方案,甚至点明了所需的关键辅药!这番见解,绝非一个“略通草木”的宫女能有的!分明是浸淫医道多年的大家之言!
陈院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他行医数十年,自然明白昭昭所说针法的凶险与精妙!那“金针渡厄”是传说中的古法,非大毅力、大魄力者不可施展!稍有不慎,患者轻则瘫痪,重则立毙!但眼下,太后生机如风中残烛,常规手段已然无效…
“所需‘龙脑冰麝’,乃宫中禁药,非圣旨不得动用!” 陈院判咬牙道,这几乎是最后的阻碍。
“我有!” 昭昭毫不犹豫!她猛地从贴身暗袋中掏出那颗深蓝色的、米粒大小的微珠!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将珠子用力捏在指尖!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深蓝色的坚硬珠子,在昭昭指尖巨大的压力下,竟然如同冰晶般无声地碎裂开来!一股极其清冽、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奇异冷香瞬间弥漫开来!那香气纯净、霸道,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药味,甚至让头脑昏沉的人都为之一振!
碎裂的蓝色粉末中央,包裹着一颗仅有芝麻粒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凝固寒冰般的——冰晶微粒!那正是传说中比“龙脑”更纯粹、药效更霸道的天地奇珍——“玄冰魄”!
“这…这是…” 陈院判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
“以此物代替‘龙脑’,入药通窍!” 昭昭斩钉截铁,将那颗散发着极致寒香的“玄冰魄”递向陈院判,“快!研磨入药!”
陈院判再不犹豫,一把接过那粒微小的冰晶,动作快如闪电,亲自将其研磨成最细腻的粉末,混合在早已备好的麝香药引之中。一股更加清冽霸道、直冲顶门的药香瞬间升腾!
“针来!” 昭昭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的右手因麻木和伤口无法施针,但左手…是她在佛堂黑暗中无数次研磨毒药、无数次在绝境中求生练就的…最后的武器!
陈院判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一根三寸长的金针递到昭昭左手掌心!金针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千钧重担。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昭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将全部心神凝聚在左手指尖。她左手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清澈。她避开太医们已经插下的银针,左手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向太后头顶的百会穴!
金针入穴,轻捻慢提,手法沉稳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接着是风府!太冲!涌泉!
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太后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和痛苦加剧的呻吟!看得周围的太医和宫女心惊肉跳,几乎要窒息!
当最后一针落在涌泉穴时,昭昭的左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针柄,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四根金针同时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捻动、提插!
“呃——!” 太后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如同破开阻塞般的嘶鸣!身体剧烈地弓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冰冷威严、如同惊雷般的厉喝在暖阁门口炸响!
皇帝!
他不知何时已至,站在门口,明黄的龙袍在混乱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威压。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锁定在昭昭那只捻动着金针、悬于太后命门之上的左手!那眼神中充满了震怒、怀疑,以及一种被彻底触犯权威的冰冷杀意!
“妖女!竟敢谋害太后?!” 皇帝的咆哮如同惊雷,震得殿宇嗡嗡作响!他身后的孙总管脸色剧变,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数名血鹞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皇帝身后,冰冷的铁面下,杀机毕露!
暖阁内瞬间大乱!太医宫女吓得瘫软在地,陈院判也僵在原地!
昭昭的左手猛地一颤!金针的捻动瞬间停滞!太后的身体随之剧烈抽搐,口中涌出白沫,眼看就要…
功亏一篑?!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不!不能放弃!这是最后的希望!
昭昭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她无视皇帝的咆哮和血鹞卫的杀机,无视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用尽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左手再次捻动金针!同时,对着捧着“玄冰麝香”药粉的医女嘶声喊道:
“吹!吹入鼻窍!快!”
那医女早已吓傻,被昭昭的嘶吼惊醒,下意识地将那混合着“玄冰魄”粉末的药粉,猛地吹向太后剧烈翕动的鼻孔!
清冽霸道到极致的药香瞬间钻入!
同时,昭昭左手的金针再次捻动!
“噗——!”
太后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乌黑、带着浓烈腥气的淤血!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重重地跌回凤榻!
暖阁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太后灰败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丝死气!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呼吸…竟然奇迹般地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消失了!
成功了?!
陈院判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榻前,手指颤抖地搭上太后的脉搏,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脉象…脉象平稳了!风火之势…被压下去了!天佑太后!天佑太后啊!”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殿内的死寂!太医们激动得语无伦次,宫女们喜极而泣!
皇帝脸上的震怒和杀机瞬间凝固,化为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凤榻上呼吸平稳的太后,又看向那个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金针、脸色惨白如鬼的昭昭,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惊涛骇浪——震惊、忌惮、审视,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就在这时,瘫软在地的昭昭,因力竭和情绪的巨大冲击,左手无意识地一松——
“叮当!”
那枚金针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时,从她因瘫倒而微微敞开的衣襟暗袋里,一个深褐色、毫不起眼的小小蜡丸,滚落了出来,掉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上。
蜡丸表面,那个残缺的青铜虎头印记,在宫灯的映照下,清晰无比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镇北王府的虎符印记?!
皇帝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死死钉在了那颗小小的蜡丸上!他脸上的错愕瞬间化为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锐利!那眼神,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一种…终于等到“佳音”的掌控感!
“虎符蜡丸…” 皇帝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暖阁中缓缓响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沈昭昭…你果然…是镇北余孽!”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瘫软在地、因蜡丸暴露而瞬间面无人色的昭昭,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杀机:
“血鹞卫!”
“给朕拿下这个谋害太后、私藏逆党信物的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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