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震怒的余威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在慈宁宫暖阁内回荡。那支飞燕衔芝的碧玉簪被昭昭紧紧攥在左手掌心,温润的玉质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印着她的命运轨迹。陈院判枯瘦的手指搭在她冰冷麻木的右腕上,眉头紧锁,凝神细察那冰蚕絮阴毒盘踞的脉络。
暖阁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沉凝的威压。
皇帝来了。
明黄龙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踏入暖阁的瞬间,便精准地扫过激动落泪的太后、跪伏在地的孙总管、正在诊脉的陈院判,最后定格在昭昭手中那支刺眼的飞燕玉簪上!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
“母后息怒。” 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上前扶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太后,“何事如此惊动凤驾?”
“皇帝!” 太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皇帝的手臂,指向昭昭那狰狞的右手伤口,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看看!你看看清漪那毒妇做的好事!竟敢在御赐的药膏里掺入‘冰蚕絮’这等阴毒之物!若非这丫头机警剜肉自救,此刻早已…早已…” 她气得说不出话,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她是玉儿的女儿啊!是哀家…哀家没能护住的故人之女!皇帝!你告诉哀家!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个毒妇?!”
皇帝的目光缓缓移向昭昭右手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灰的伤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幽光。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母后息怒,此事朕…会彻查。”
“彻查?!” 太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母的威仪和巨大的失望,“证据确凿!人证(昭昭)物证(伤口阴寒)俱在!还要如何彻查?!难道要等这丫头被那毒妇害死了才算吗?!皇帝!你莫不是要包庇她?!”
“儿臣不敢。” 皇帝微微垂首,姿态恭谨,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后宫之事,自有宫规法度。沈婕妤若真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朕绝不姑息。然,定罪需明证,不可仅凭一面之词。母后凤体违和,不宜动气,此事交由儿臣处置,定会给母后、也给…沈姑娘一个交代。”
他巧妙地将“故人之女”替换为生疏的“沈姑娘”,将话题引向“宫规法度”和“明证”,避开了太后最在意的“身世”与“旧情”,也暂时压制了太后的雷霆之怒。
太后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对皇帝这番官样回答极其不满,但皇帝的态度强硬,她亦知此刻纠缠无益,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枯瘦的手指依旧死死抓着昭昭的手臂,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女子尖利的哭喊声!
“陛下!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沈清漪被两个强壮的嬷嬷几乎是架着拖了进来!她发髻散乱,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糊花,华贵的宫装也沾了尘土,一副梨花带雨、惊惶欲绝的模样。她一眼看到皇帝,如同看到了救星,挣脱开嬷嬷,扑倒在皇帝脚边,死死抱住皇帝的龙靴,哭得肝肠寸断:
“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对昭昭妹妹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怎会…怎会下毒害她?!定是有人陷害臣妾!是这丫头!是她自己弄伤了自己,故意嫁祸臣妾!陛下!您明察秋毫,万不可听信她一面之词啊!” 她哭诉着,眼神怨毒地射向昭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昭昭冷冷地看着她表演,攥着玉簪的手更加用力。
“沈婕妤!” 太后怒不可遏,指着她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那‘冰蚕絮’之毒,阴寒入骨,伤口边缘青灰麻痹!陈院判就在此!你让他验!让他验验这丫头的伤口!看你如何抵赖!”
沈清漪哭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哭得更加凄惨:“太后娘娘!臣妾冤枉!臣妾不懂什么冰蚕絮…这伤…这伤说不定是她自己用了什么阴毒法子弄出来的…就是为了陷害臣妾…她恨臣妾…她恨臣妾抢了她沈家嫡女的位置…” 她语无伦次,将脏水拼命泼向昭昭。
“够了!” 皇帝的声音陡然沉冷下来,带着帝王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哭诉和争执。暖阁内一片死寂。
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脚边哭得妆容尽毁、狼狈不堪的沈清漪,又掠过太后身边苍白憔悴却眼神倔强、手握玉簪的昭昭。最后,他看向侍立一旁、垂首不语的孙总管。
“孙忠。”
“奴才在。”
“沈婕妤言行失状,惊扰太后凤驾,御前失仪。着即褫夺婕妤封号,降为才人,禁足漪澜苑,无旨不得擅离。宫中一应用度,按才人份例供给。” 皇帝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褫夺封号!降为才人!禁足!
这道旨意如同惊雷,瞬间劈懵了沈清漪!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脸上的泪水都忘了流,只剩下极致的错愕和屈辱!她苦心经营多年,才爬到婕妤之位,距离九嫔仅一步之遥!如今竟被一撸到底,成了最低等的才人?!还要禁足?!
“陛下!不!陛下!臣妾冤枉!臣妾…” 她凄厉地尖叫起来。
“拖下去!” 皇帝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两个嬷嬷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哭喊挣扎的沈清漪拖了出去。那凄厉的哭喊声在慈宁宫的廊道里渐渐远去。
暖阁内恢复了死寂,只有太后粗重的喘息声。皇帝对沈清漪的处置,看似严厉(褫封禁足),实则避重就轻(未提下毒之事),既暂时安抚了太后的怒火,又保住了沈清漪的性命,更避免了深挖“冰蚕絮”来源可能牵扯出的更多麻烦。
“母后,” 皇帝转向太后,语气缓和了些,“沈氏…昭昭,” 他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伤势颇重,余毒未清,需静养。陈院判既在,便留在此处悉心诊治。母后也需静心休养,勿再劳神。”
他巧妙地用昭昭的伤势转移了话题,也暗示了送客。
太后看着皇帝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看看身边虚弱不堪、却因紧握玉簪而挺直脊背的昭昭,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沉的忧虑。她知道,皇帝心意已决,此刻纠缠无益。她只能疲惫地挥挥手:“罢了…皇帝…你…好自为之!陈院判,务必治好这丫头!”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陈院判躬身领命。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最后落在昭昭身上。那眼神深邃难测,在她手中的飞燕玉簪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慈宁宫。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而去。
太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凤榻上,闭着眼,枯瘦的手无力地挥了挥:“孙忠…送…送昭昭姑娘回静思苑偏殿…好生安置…所需药物,一应供给,不得有误…”
“奴才遵旨。” 孙总管躬身领命。
昭昭在孙总管的“护送”下,再次回到了静思苑偏殿。殿门依旧紧闭,门外守卫依旧森严。不同的是,殿内多了一个小小的炭盆,驱散了些许寒意,桌上也摆放着干净的茶水、简单的点心和几包散发着浓郁药味的药材——显然是陈院判开的方子。
“沈姑娘好生休养。” 孙总管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他的态度依旧疏离,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殿门关上落锁。
昭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伤痛瞬间将她淹没。她踉跄着走到床边坐下,摊开左手掌心。
那支飞燕衔芝的碧玉簪,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燕子展翅,灵动欲飞,芝草祥云,栩栩如生。簪身入手微沉,玉质细腻冰凉。
这簪子…是庇护,也是枷锁。
太后今日的维护,让她暂时脱离了沈清漪的毒爪,却也彻底暴露在皇帝冰冷审视的目光之下。沈清漪虽被褫封禁足,但以她的心性,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帝那句“静候佳音”…又到底在等待什么?
她疲惫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簪光滑的簪身。就在她的指腹划过燕子翅膀下方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机括咬合的脆响,从簪身内部传来!
昭昭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用指腹按压那处凸起。
“咔哒。”
又是一声轻响!
同时,她感觉到簪身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这玉簪…内有乾坤?!
巨大的惊疑瞬间取代了疲惫!昭昭立刻凑到窗边,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手中的玉簪。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燕子翅膀下方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轻轻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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