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打碎御赐之物…甘愿受罚…”
“现在…可以继续捣药了么?”
昭昭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在药房嘈杂的角落里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她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在汩汩冒血,鲜红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在布满灰尘和药渍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痕。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冷汗浸透了鬓发,粘在额角,但她挺直了脊背,那双在失血眩晕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嬷嬷。
那眼神,冰冷、疯狂、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决绝,竟让一贯刻薄狠毒的王嬷嬷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她张了张嘴,想再斥骂几句,找回场子,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装什么硬气!手烂了活也得干!还不快滚去捣药!再弄脏了地,仔细你的皮!” 她不敢再靠近,仿佛怕沾染上昭昭身上那股子狠劲和血腥气,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开了。
昭昭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挪到药臼旁。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硬药材和沉重冰冷的石杵,再看看自己血肉模糊、几乎无法握拢的右手掌心,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但她没有停下。她蹲下身,用尚且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捡起石杵。沉重的石杵几乎让她左手脱臼。她咬紧牙关,用左臂和身体的力量夹住石杵,艰难地抬起,再狠狠砸向臼中顽固的生黄精块。
“咚!”
撞击声沉闷而无力,远不如之前的力道。每一次抬起和砸落,都牵动着右手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随着动作不断滴落在药材和臼壁上。汗水混合着血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真的完了…
沈清漪的毒计…
皇帝的试药…
王嬷嬷的刁难…
还有那渗入掌心的“冰蚕絮”余毒…
无数冰冷的念头在脑中翻腾,支撑着她麻木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时间在剧痛和眩晕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昭昭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边缘,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药房的沉闷。
一个穿着深紫色总管太监服侍、面容冷峻的中年太监,在两名小太监的簇拥下,径直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药房,最终定格在角落那个浑身血污、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却还在机械地砸着石杵的瘦弱身影上。
王嬷嬷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孙总管,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孙总管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昭昭面前,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宣旨的机器:
“沈昭昭听旨。”
“陛下口谕:太后娘娘突发头风旧疾,疼痛难忍,太医院束手。闻你略通草木之性,着即携常用药匣,随咱家前往慈宁宫,为太后娘娘诊治!”
轰隆!
这道口谕如同惊雷,再次将昭昭劈得魂飞魄散!
太后?!头风?!
让她去诊治?!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一个戴罪之身,刚被丢进御药房一天,连药材都认不全,手上还带着剜肉的重伤,皇帝竟然让她去给当朝太后诊治头风?!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太后何等尊贵?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这比试药“寒髓引”更是一条绝路!
是谁?!又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清漪!一定是她!只有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利用太后头风发作的机会,将她这个“略通草木”的“戴罪之人”推出来!借太后的手,名正言顺地碾死她!
昭昭的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石杵。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孙总管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怎么?要抗旨?” 孙总管的声音陡然转厉,眼神如刀。
抗旨?这两个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昭昭所有试图辩解的念头。她看着自己血肉模糊、还在滴血的右手,再看看旁边那堆捣了一半、粗糙不堪的药材,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
“奴…奴婢不敢…”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
“那就立刻收拾东西!太后娘娘凤体要紧,耽误不得!” 孙总管毫不留情地催促,目光扫过她血淋淋的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表示。
王嬷嬷在一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和恶毒的快意。她立刻尖声吩咐一个小宫女:“去!把西边库房里那个最旧的备用药匣拿来给她!动作快点!”
小宫女很快捧来一个落满灰尘、边角都磨得发亮的旧木药匣,里面只有几样最普通的、连乡野郎中都嫌弃的劣质草药,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拿着吧!这可是‘御药房’的‘常用药’!” 王嬷嬷将药匣塞到昭昭怀里,刻薄的语气充满了讥讽。
昭昭看着怀中这如同垃圾般的“药匣”,又看看自己无法动弹的右手,最后看向孙总管冰冷催促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用左手和受伤的右臂夹住那沉甸甸的药匣。
“奴婢…遵旨。” 她低下头,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在孙总管冷漠的注视和王嬷嬷恶毒的目送下,昭昭抱着那个破旧的药匣,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跟着引路太监,走出了御药房。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滴落的血迹上,在昏暗的宫灯下,留下一行触目惊心的、断断续续的红痕。
夜风呜咽,吹拂着她散乱的鬓发和染血的衣袖。通往慈宁宫的路,在深宫的阴影中蜿蜒,如同通往地狱的深渊。掌心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一阵阵袭来,怀中的破药匣冰冷沉重,里面那些劣质的草药,根本无法应对太后的头风,更可能是催命符。
沈清漪的毒计一环扣一环,招招致命。
皇帝的态度,冰冷而漠然,将她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而她,伤痕累累,孤立无援,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残破小舟。
慈宁宫的宫门在望,灯火通明,却散发着比诏狱更令人窒息的威压。
昭昭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眼中最后一丝茫然和恐惧褪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孤注一掷的冰冷幽光。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闯进去!
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要撕开一条血路!
她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垮的脊背,抱着那破旧的药匣,迎着慈宁宫森严的灯火,一步步,踏入了那未知的、更凶险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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