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送来的那一小盆银霜炭,在冰冷阴森的佛堂角落里,散发着橘红而微弱的光与热。这点暖意对驱散整个空间的寒潮杯水车薪,但对沈昭昭而言,它如同地狱熔炉的入口,是淬炼致命之物的关键!
白日里,她依旧维持着“虔诚”抄经的姿态。《往生咒》的工整字迹在纸上一行行铺展,如同最完美的伪装。而在那些抄好的经文之下,压着的却是她夜以继日推演、修改的毒方。炭火的到来,让她将推演推进到了实践层面——至少是模拟实践。
她利用周妈妈送来的“斋饭”粗瓷碗,小心地刮下碗底边缘积累的一层薄薄油垢。这油垢混合了食物残渣和劣质油脂,气味难闻,却能在特定温度下形成一种粘稠的基底。她又将省下的硬窝头彻底碾碎成粉末,作为填充物和吸附剂。
真正的核心,是那些写在纸上的剧毒配伍。生草乌的麻痹、马钱子的强直痉挛、钩吻的呼吸抑制、微量砒霜的破坏力……每一种都足以致命。但如何将它们完美融合、掩盖气味、控制发作时间和方式,才是真正的难题。
她没有真实的药材,只能在脑海中反复模拟。炭火的温度被她精确利用——靠近时的高温区域用于模拟熔融、反应;稍远的余温区域用于模拟干燥、凝固定型。她用小指沾取一点点唾沫,混合着碾碎的窝头粉和油垢,在碗底模拟着毒粉混合、捏制成型的触感。每一次模拟,她都在脑中计算着比例、温度和可能产生的变化,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这日,机会终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周妈妈开门送饭时,脸色比往日更加阴沉,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烦躁和一丝……病态的苍白。她将冰冷的食碟重重放下,甚至没像往常一样例行公事地检查沈昭昭的抄经进度,便想转身离开。
“周妈妈,”沈昭昭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关切,“您……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旧疾又加重了?寒气侵骨,最是难熬。”
周妈妈脚步一顿,烦躁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眼,没好气道:“哼,还不是府里那位小祖宗!四小姐(沈玉蓉,柳夫人幼女)昨儿个贪玩,在池边滑了一跤,磕破了头,哭闹了一整宿!夫人忧心如焚,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也没个消停!这寒气入骨……唉!”
沈玉蓉受伤?柳夫人忧心?沈昭昭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担忧:“四妹妹受伤了?可有大碍?女儿……女儿无能,不能侍奉母亲膝下分忧……”她顿了顿,仿佛鼓起勇气,“周妈妈,女儿前些日子翻看母亲旧书,曾见一古方,提及用‘朱砂’、‘琥珀粉’调和安神油膏,外敷于太阳穴及后心,有驱寒定惊、缓解头痛之效。四妹妹年幼受惊,或可一试?只是……只是所需药材……”
她将“朱砂”(微量剧毒,但亦是药材)和“琥珀粉”(相对常见)混入一个看似合理的“安神”方子里,重点强调其“驱寒定惊”的功效,正切中周妈妈此刻的痛点——她自己饱受寒痹折磨,沈玉蓉又受惊头痛!
周妈妈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她深知柳夫人对幼女的宠爱,若自己能献上缓解之法,必是大功一件!腰腿的剧痛也让她对任何“驱寒”的法子都格外敏感。
“朱砂、琥珀粉?”周妈妈沉吟片刻,朱砂虽有毒,但少量外用确实有安神定惊的说法,琥珀粉更是常见。这方子听起来……似乎可行?“二小姐确定有效?”
“古书所载,女儿只是死记硬背,不敢保证。”沈昭昭姿态放得极低,“但……但总归是些温和平稳之物,外用当是无害。若能缓解四妹妹哭闹,让母亲稍得安寝,女儿……女儿也算尽了一点心意。”她将动机完全包装成“为母分忧”。
周妈妈盯着沈昭昭看了几息,似乎在衡量这庶女话语的真伪和其中的价值。最终,对功劳的渴望和对自身病痛的折磨压倒了疑虑。“……方子写来。所需药材,老奴……想想办法。”她没有完全承诺,但态度已然松动。
成了!沈昭昭心中一定,立刻提笔,在一小片废纸上工整地写下方子:朱砂(三钱)、琥珀粉(五钱)、艾草油(一两,用于调和掩盖气味)等,并详细标注了外敷的位置和手法。她刻意将朱砂的用量写得略高于安全线,却又控制在不易察觉的范围内。
周妈妈仔细看了看,小心地将纸片折好收入袖中,没再多言,匆匆离开。她需要尽快去药库“想办法”,也要去柳夫人面前“献宝”。
佛堂门再次关上。沈昭昭看着那跳跃的炭火,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朱砂……终于要到手了!虽然只是少量,但对她目前的研究,已是质的飞跃!更重要的是,这条“药路”一旦再次打通,后续获取其他更隐秘的毒材,便有了可能!
等待是煎熬的。沈昭昭一边抄经,一边在脑中反复演练着如何利用这有限的朱砂,结合其他模拟的毒物,制作出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毒丸或毒粉。她需要一种能快速发作、症状类似急病、且不易被银针或寻常手段检测出来的毒!目标,是那些宫廷或深宅中,本就“体弱多病”的人!
翌日清晨,沈昭昭是被佛堂外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和慌乱脚步声惊醒的。她心头一跳,立刻贴近冰冷的门板倾听。
“……昨夜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没气了…身子都凉了…”
“…快去禀告夫人!四小姐…四小姐殁了!”
“…天杀的!定是那灾星克的!克死了丽嫔娘娘还不够,又克死了四小姐!”
“…夫人晕过去了!快!快请大夫!”
四小姐沈玉蓉……死了?!
沈昭昭瞳孔骤缩!那个昨日还只是磕破头哭闹的幼女,一夜之间……暴毙?!
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瞬间席卷了她!沈玉蓉的死,绝非偶然!是旧伤复发?是被人暗害?还是……柳夫人后院倾轧的牺牲品?但无论如何,这滔天大祸,必然会再次扣到她这个“天煞孤星”头上!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佛堂沉重的木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撞开!
柳夫人被两个婆子搀扶着出现在门口,她钗环散乱,双眼红肿如桃,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佛堂内的沈昭昭身上!那目光中的怨恨、疯狂和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贱人!灾星!”柳夫人声音嘶哑凄厉,如同夜枭哀嚎,猛地挣脱婆子的搀扶,踉跄着扑了进来,尖利的指甲直抓沈昭昭的脸!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天煞孤星克死了我的玉蓉!克死了我的清漪还不够!连我最后的玉蓉也不放过!我要你偿命!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给我的玉蓉陪葬!”
疯狂的哭喊和恶毒的诅咒充斥在狭小的佛堂内!柳夫人状若疯魔,完全失去了理智!两个婆子慌忙上前死死抱住她,才没让她扑到沈昭昭身上。
沈昭昭被逼退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柳夫人。她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沈玉蓉的死,是意外?是阴谋?无论如何,这盆污水,已经泼到了她身上。柳夫人此刻的疯狂,比任何刻意的刁难都更危险!
周妈妈也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看着失控的柳夫人和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沈昭昭,眼神复杂。她袖中那张写着“安神方”的纸片,此刻如同烙铁般滚烫。四小姐的死……难道真与这方子有关?不,不可能!朱砂琥珀粉她还没弄到手呢!可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
“夫人!夫人息怒!四小姐…四小姐是突发心悸,大夫说是宿疾啊!”一个婆子哭喊着劝道。
“宿疾?我的玉蓉何曾有过心悸!”柳夫人尖叫,“都是她!是这个灾星克的!把她关在这里!日夜诅咒我的孩儿!陛下!陛下罚得好!罚得对!这灾星就该关死在这里!用她的命祭奠我的玉蓉!”她怨毒的目光仿佛要将沈昭昭凌迟,“听着!从今日起!断她饮食!熄她灯火!我要她在这黑暗里,活活饿死!冻死!为我的玉蓉偿命!锁门!锁门!”
在柳夫人疯狂的命令和哭嚎中,婆子们强行将她拖离。佛堂的门被再次重重关上,落锁!这一次,连墙角那盆微弱的炭火,也被婆子们进来粗暴地踢翻、踩灭、连同铜壶一起收走了!
最后一点光与热,彻底消失。
佛堂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彻底的黑暗与冰寒。
只有柳夫人那凄厉怨毒的诅咒,仿佛还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
沈昭昭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上。
黑暗中,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朱砂还没到手,沈玉蓉却死了。
这污水泼得又快又狠。
柳夫人要她在这黑暗里活活冻饿而死?
呵……
她缓缓伸出手,摸索着,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不是毒方,不是银簪。
而是一枚小小的、用省下的窝头混合着油垢、唾沫,在炭火余温下反复揉捏、最终凝固成型的……蜡丸雏形。
蜡丸中心,预留着一个微小的孔洞。
黑暗中,沈昭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这枚粗糙的蜡丸,冰冷而坚定。
断食?绝光?
没关系。
只要她还活着。
只要这枚蜡丸……最终能填入它该填的东西。
这黑暗的佛堂,困不住即将破茧的……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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