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暮春将尽，一个连风都带着倦意的午后。窗外的石榴花终究没能等到完全盛放，几朵早开的花苞在枝头蔫蔫地垂着，没什么精神。
萧衍已经昏睡了两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我握着他冰凉的手，指尖一遍遍描摹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和虬结的青筋，似乎这样就能将他留住。明远和静姝静静地守在床边，眼眶红肿，却都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父亲最后的安宁。
寝居内静得可怕，只有他极其缓慢而艰难的呼吸声，以及更漏滴答，无情地计算着所剩无几的时光。
忽然，他那几乎停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深邃锐利、洞悉一切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有些涣散，却异常地清明、平静。他微微转动眼珠，目光缓缓扫过床边的我们，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那目光，温柔得像春日最后的暖阳，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还有一种……近乎释然的解脱。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我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知……知……”他唤我，气若游丝。
“我在。”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死死忍住，不想让他看见我最后的失态。
他似乎攒了许久的力气，才断断续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清晰地说道：
“下……下辈子……早点……找到我……”
一句话，如同耗尽了他生命全部的能量。话音落下，他深深地、眷恋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有嘱托，有不舍，有我们共同走过的数十载风雨，最终，都归于一片沉静的虚无。他握着我的手，力道悄然松懈，那双看尽世事的眼睛，缓缓地、永远地阖上了。
更漏恰在此时，发出清脆的一声滴答。
寝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怔怔地看着他安详得如同睡去的容颜，仿佛他只是累了，只是暂时歇息。可掌心里那迅速流失的温度，和他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都在残忍地告诉我，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那个在绝境中给我生路的人，那个在风雨中为我撑伞的人，那个带着我看遍江山如画、许我细水长流的人……永远地离开了。
我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崩溃大哭，只是觉得胸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我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他依旧残留着一丝余温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他冰凉的手背。
“好……”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破碎的音节，回应他最后的嘱托，“下辈子……我一定……早点找到你。”
明远和静姝终于忍不住，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天地也在为他的离去而哀泣。
他走了，带着对我的不舍，也带着一生的圆满与从容。
“下辈子，早点找到我。”
这是他留给我，最后一句话，也是最深情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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