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内,鎏金香炉里燃着上等的安息香,烟气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无形的肃杀。
苏菱微一身莲青色常服,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银流云簪,与这殿宇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她没有理会宫人们奉上的新茶,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摊开的一卷卷账册上,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在抚摸一柄淬了毒的利刃。
周尚宫侍立一旁,呼吸都放轻了。
她看着这位新晋的才人,心中涌起一阵惊涛骇浪。
旁人晋位,无不忙着设宴谢恩,打点各方,唯有她,连御赐的赏物都未曾细看,便一头扎进了这些枯燥的卷宗里。
“尚宫,”苏菱微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郑崇礼是贵妃的舅父,是苏家的姻亲,更是盘踞户部多年的老树,根系深广。只杀他一人,不过是替陛下砍掉一截枯枝,很快就会有新的枝桠长出来。我要的,是连根拔起。”
她将一份整理好的清册推到周尚宫面前:“这是近三年来,户部所有异常的拨款记录。你瞧,各宫妃嫔的用度都有不同程度的削减,贵妃、德妃所辖六宫,皆有克扣。唯独我这里,削减的数额最大,几乎断了生路。”
清册上,朱笔标注的痕迹触目惊心。
每一笔被克扣的银两,最终都通过几个不起眼的商号,辗转流入了郑崇礼的私库。
苏菱微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以为,把我困在这深宫里,断了我的用度,就能让我像角落里的野草一样悄无声息地枯死。却忘了,账本是会说话的,而且说的还是真话。”
她取过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亲自研墨。
那双曾抚过琴弦的纤纤玉手,此刻握着狼毫笔,却稳如泰山,力透纸背。
一篇《请核户部冗费疏》在她笔下一气呵成。
疏中详列十七项虚报开支,从宫墙修缮的浮报工料,到内务采买的以次充好,每一项都附上了确凿的采买票据和宫人证言。
她将郑崇礼粉饰的“节流养国”之功,无情地撕开,露出内里“敛财固党”的腐臭脓疮。
奏疏的末尾,她笔锋一转,字字泣血:“今有蠹虫藏于庙堂,口诵诗书而心怀豺狼,使寒门女子不得活,使天下苍生不敢言。臣妾斗胆,请陛下剖其腹,观其心,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这份奏疏并未走宫中渠道,而是由周尚宫秘密交予通政司。
次日清晨,这份来自后宫才人的弹章便在朝臣间悄然传阅。
连一向不问派系纷争的礼部尚书,读罢都捻着胡须,暗自称奇:“好个苏才人,寥寥千言,却写出了御史台都未必有的风骨与血性。”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如铁。
萧玦高坐龙椅,面沉似水,手中握着的正是苏菱微的奏疏。
他没有让太监宣读,而是亲自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洪钟大吕,震得满朝文武心头一颤。
“郑崇礼,你可知罪?”
郑崇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一脸悲愤:“陛下!臣为国理财,夙兴夜寐,纵有些许疏漏,亦是为江山社稷计。岂容一后宫妇人,以偏概全,肆意指摘!此乃牝鸡司晨,僭越干政,乱我朝纲常之举啊!”
他声色俱厉,将矛头直指苏菱微,试图将贪腐问题混淆为后宫干政的伦理大忌。
就在众臣以为此事将陷入扯皮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策突然出列,手中高举一卷案宗:“启禀陛下,羽林卫奉命协查,在郑府的密账中发现一笔有趣的记录。”
他的声音清越,穿透了郑崇礼的咆哮:“账册记载,‘苏氏用药津贴,每月纹银三十两,用于稳其心神’。臣已查证,此笔支出从未列入宫中经费,也非苏才人份例之内。”
“稳心神?”萧玦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中的温度一寸寸冷却,最终化为一片冰封的寒潭,“是要她早点闭眼安息吧!”
圣心之怒,如雷霆天降!
“来人!”萧玦猛地将奏疏拍在龙案上,“郑崇礼革职查办,收押刑部大狱!郑氏家产全部冻结,听候彻查!”
三日后,刑部大狱传来消息。
郑崇礼不堪受辱,撞墙自尽未遂,醒来后便精神恍惚,疯疯癫癫。
他只是反复喃喃着一句话:“我没有错……我只是在维护祖制……一个庶女,怎能凌驾于嫡系之上?”
消息传到琼华殿时,苏菱微正在灯下批阅一份《宫婢抚恤草案》的修订稿。
听完周尚宫的禀报,她头也未抬,只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比窗外的月色更冷:“他说得对,我的确不该高于嫡系。”
她放下笔,抬起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所以我现在,站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她命周尚宫将此次调查的所有材料副本,包括户部账册、郑府密账、宫人证词,尽数封存入一个乌木匣子。
匣子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是她亲笔写下的四个字:“寒窑004”。
在标签的角落,还有一行小字:“礼法杀人时,从不流血。”
做完这一切,她下达了一道让整个后宫都为之震动的命令。
“传我的令,开放内务府近十年的档案库,允许所有三等以下的宫人,凭身份牌查阅自己历年的俸禄、赏赐与用度明细。”
此令一出,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各宫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那些长年被克扣份例、敢怒不敢言的低阶宫人,第一次看到了追索公道的希望。
就在这暗流汹涌的当夜,长春宫突然传来惊呼。
贵妃苏婉柔突发急症,上吐下泻,面色青紫。
太医连夜赶至,一番诊察后,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饮食中毒”。
宫中哗然。贵妃在自己的寝宫中毒,此事非同小可。
萧玦闻讯震怒,下令彻查贵妃的膳食来源。
然而,查来查去,御膳房的食材并无问题,问题竟出在苏婉柔自己私厨采买的一味药材上。
那药材,正是配置“幽兰散”的辅材之一。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萧策已亲自带队,以“清查毒源”为名,封锁了长春宫。
很快,便有人从贵妃妆匣的暗格里,搜出了一封未来得及寄出的信。
信是写给郑崇礼的。
信上的字迹娟秀而狠戾:“……速除苏氏,否则苏家难保,你我皆为鱼肉。”
萧玦站在烛光下,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俊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转身,带着一身的寒气,离开了长春宫。
同一片夜空下,琼华殿内温暖如春。
苏菱微亲手点燃了一支上好的沉水香,望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轻声自语,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影子说话。
“我没有栽赃她……”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殿中飘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是她自己,把刀递到了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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